微神(44)
我麻木地扭过头看了一眼司月,她正趴在床边翻美食攻略。
“……哈哈,我可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司月竖起耳朵听着,我这边刚挂了齐闻的电话,她就立刻对我表示同情。
“那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太行山多玩两天了。”
“……你自己去玩吧,我要在酒店做课题。”
“也不是不行,嘻嘻。”
司月背了个小包,拿张地图就溜溜达达地出门了,都不知道再力邀我一把。
“……我真是上辈子欠她的!”
这一上午,头疼。
化霉气为火力,我一个下午补回两周的工作量。强还是我强,我的阅读速度和评论独创性堪称32楼第一梯队。
晚上,司月在外面疯了一天,回来倒头就睡,我却因为太行酒店里回荡着的窃窃私语而烦躁。我逐渐适应了神目的存在,五感越发敏感,不说是千里眼顺风耳,听七八个墙角不在话下。那些闲极无聊的酒店工作人员在晚上窸窸窣窣的聊天记录直冲我的耳朵。
什么他妈的瓦罐不瓦罐,这家酒店的工作人员大晚上不睡觉都在说什么呢。
作为司空处好奇心榜首,我第二天摸索了一番酒店的情况,为我晚上解码瓦罐的故事做准备。
这个酒店的用工规律很简单,好看的去前台,不好看的去客房部,985在兑80一杯的可乐,211在铺床单。双非不在这,在火车站招待所上夜班。酒店基层人员交接班的时候都如同刑场就义和被判无罪释放。见到不熟的同事都要问问对方是哪个大学旅馆专业的,以此确认对方是否和自己在同一梯队。旅馆专业是专门为旅馆行业开设的新兴专业,据我在太行酒店观察,这个专业过几年可能就没了。在此之前太行酒店一定会先没。
凭借着这些零星的细节和我极强的分析能力,我懂了,瓦罐之流的对话就是这帮人在日复一日的旅馆生活中发明了一种新的对话方式。大约是怕这些牢骚传入领导的耳朵,他们将自己比作瓦罐。明白了这一点以后,我的文学素养开始骚动,打开台灯,趴在床头记录他们的对话,并附上我理解的意思。
司月:“?我看你才是闲极无聊的那个人。”
有的瓦罐是极其怨恨的,“我当初!也是一块能成为瓷器的好泥!”他喊道,“我身体里的硅元素更纯净!我本来是要成为一个瓷器的!都是因为我听信了一些瓦罐窑主的鬼话,觉得做瓦罐是更加淳朴而真诚的。”
我咬着笔头,开始把这些牢骚都翻译成人话:这个“怨恨瓦罐”觉得自己是被骗到旅馆专业的。
“当我作为一个陶坯进到那个破烂炉子的第一秒,我就知道事情不妙了,果然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破架子上躺到老死了。”
哦,我继续记录:报道当天就后悔了,但是晚了。
“算了,这世界上的元素是守恒的,我希望我再次成型的时候,能做一个富贵人家的花瓶。”
笔尖沙沙作响:如果人生能重来,我会换个专业。
有些瓦罐则比较随和,劝“怨恨瓦罐”:“大家虽然都不是什么精巧的家伙什儿,但是好歹也是囫囵个的罐子,装不了什么琼浆玉露,也能装水吧,何必这么心怀不满,我们虽然都是瓦罐,但是也该有个罐子样,整天抱怨像什么样子?”
翻译:来都来了,别天天逼逼叨叨了,凑活过呗。
“怨恨瓦罐”嘲讽她,“你肚量宽广,也没见有人把你买回家装水啊?”
翻译:你也没找到个好工作啊。
“随和瓦罐”叹气:“现在人家稍大一点的房子装水都用玻璃罐了,装水也成为一种奢求了。”
翻译:现在谁还要旅馆专业啊?夕阳专业。
“随和瓦罐”大约是被生活拉低了底线,卑微道:“不管做什么,哪怕是买回去做夜壶呢,只要给我个像样的营生,不要在这个破地方待到自然分解好吧。”
翻译:信女别无所求,想干个别的工作。
在“怨恨瓦罐”和“随和瓦罐”之外还有一种瓦罐,她也是误入歧途才成为瓦罐的,但她是个有主见的罐子,既不想认命也不寄希望于投胎。“我要奋发图强,去一个新窑,刷一层光洁的釉面,曲线救国,实现做瓷器的愿望!”
翻译:跨专业考研。
“怨恨瓦罐”愤言:“不管你上什么彩釉,都改变不了你土得掉渣的事实!”
:你已经被钉在耻辱柱上!
“怨恨瓦罐”、“随和瓦罐”和“上釉瓦罐”是这太行酒店内的三个主要派别,此外还有一派,姑且叫他们“自信瓦罐”。
“自信瓦罐”们显然不愿意妄自菲薄,甚至胸怀大志,不介意甚至无比希望以瓦罐的身份做出一番惊世骇俗的大事业,他们自成一派在杂物间里盘算着如何功成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