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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背(3)

作者: 亿本正经 阅读记录

她生得下颌线分明,鼻梁高瘦,两只眼睛漆黑深邃,眉峰英气。

陈月疏时常一言不发地端详她,季长善不习惯这样含情脉脉,低眼从背后摸过皮包,取出一绛红色的小本推到两人中间。

“结婚吧。”她左手无名指上戴枚戒指,指环窄,镶一圈饱满的小圆钻。

陈月疏打量一会儿那枚钻戒,她手背下压着户口本,看那坚决的态度最好是明天就领证。

他神色如常,与她对视片刻,季长善眼波平静,不像逢喜事,倒如同吃了顿家常便饭,不咸不淡的。

陈月疏兀自去拿酒瓶,往杯中添上一点干白葡萄酒。玛歌白亭属长相思,色淡如渐枯的麦秆,嗅起来有花香果香,还仿佛在青草地中睡了整宿。酒滑舌尖,触感细腻,酸味却强烈得掠夺每一处味蕾,使人不由自主地陷入沉默以回味。

季长善重复一遍:“结婚吧。”

陈月疏放好酒杯,平和一笑,“你可能不知道,我已经结婚了。”

他口中葡萄风味与矿物质气息混合,余韵悠长。季长善左眉轻挑,像没听懂对方说了什么。

“我有个太太,在魁北克。我们上大学的时候就认识,结婚十一年了。”

季长善找到酒杯,捏起细柄,嘴巴抿着杯沿,迟迟不能送酒体入口。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多年老友,陈月疏在倾诉陈年往事,季长善负责聆听。

“我们有个儿子,今年七月就要满六周岁,长得很像我太太。他蛮调皮的,前两天在沙发上跳来跳去,摔下来磕破了额头。我太太发来照片,他头上贴着纱布,还在扮鬼脸。”

说到这里,陈月疏笑笑。

季长善转动眼珠,凝视面前人的脸孔,他视线低垂,眼光绵长,仿佛在追忆生命中最流连忘返的岁月。季长善几乎要相信陈月疏热爱家庭,如果这个人没有向她求婚,如果他不曾问过:“长善,我们要不要谈一谈爱情?”

嘴角抬高,有些嘲讽。

她收好户口本,抬眼间勾住酒杯,哗啦一声,泼陈月疏满身酒气。

搁下杯子,立在桌前,她的眼神实在谈不上愤怒。

陈月疏捻过纸巾稍蹭胸口,两相缄默,火锅沸腾的声响无限放大。季长善剥离手上钻戒甩在对方脚下,有条不紊地拎包拖箱,大步离开。

外面下了场瓢泼大雨,一辆黑车停在街边。车窗开着,司机戴银框眼镜,指缝夹支香烟,暗夜中火光明灭,烟雾由他唇边弥散。雨声贯耳,他望了一会儿暖阁门口,眼睛倏尔半眯。

手机报出新订单,他掐灭半截香烟,掉头开往对街餐厅。

季长善上了车,雨伞湿答答地摊在座位下。

窗子升起,关得严丝合缝,给雨声蒙上一层玻璃罩。

混沌闷响中,黑车平稳发动,一路绿灯,轮胎过柏油路,溅起小幅度水花。他们驶进小区,在公寓楼底下熄了火。窗外有对夫妻吵架,男人怒吼,女人尖叫,这是西瓦台隔三差五的夜间节目。

季长善偏脸瞧一眼窗子,水纹淋漓,建筑物模糊却熟悉。

西瓦台规定非户主车禁止入内。她转头上望,和后视镜中一双晦暗的桃花眼四目相对。

彭先生问:“结婚么?”

那对夫妇的争吵愈演愈烈,如同凶猛夜雨鞭打窗子。

腿边黑伞寂静地滴水,忽而脚背一凉,冷雨沿着皮肤滑进鞋缝。

季长善把雨伞拎远两公分。

照他的口音,祖上八辈儿都该有绛城户口。

第2章 结婚 表面夫妻而已。

窗外夫妻的嗓门儿又高八度。婚姻通常不幸,季长善不渴望同谁结婚,却需要一个绛城户口。

“结婚么,季小姐?”彭先生问得平静,视线依旧定在后视镜上。

季长善不记得自己和他通过姓氏,但是邻里邻居三年整,彭先生听旁的邻居提过她名字也不奇怪。真正令人费解的是,三年来第一次正式交谈,他竟以求婚开场。季长善刚上过男人的当,对他们有十二分警惕,陌生男人向陌生女人求婚,但凡稍有理智,都会觉得这事儿失智。

她看过几篇社会新闻,那些个男人,要么图色,要么谋财,要么就是先图色再谋财,反正不排除害命的可能性。

户口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季长善勾住门把手,开门的前一秒想到论跑论力量,她肯定比不上对方,万一激怒了他,后果不堪设想。她故作气定神闲,询问前座那人要不要换个地方详谈,彭先生没有表情变化,请她来定地方。见他这样漫不经心,季长善倒以为自己长了颗小人之心。她拨打幺幺零的手指一顿,暂且没有按下拨号键。

他们迈入雨中,各打一把伞。那对夫妻仍在吵架,雨水将他们淋得狼狈朦胧,季长善似乎听到有谁喊了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