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应后事,都是由成景在操办的。
这也是很多成熟驱鬼者的共识——不要,把自己所知所想,随意告诉其他人。
哪怕是事主。
没有人能够预料到事主会不会被真相惊吓到,甚至会不会做出过激举动,导致驱鬼最后以失败告终,或是害了事主本人。
李乘云自然也知道。
并且,作为在燕时洵进入驱鬼者这一行之前,天赋最高的人,李乘云曾经很多次在入定时得见天地,也知道窥视大道的代价。
没有与得到的信息相匹配的力量,只会死于真相之下。
天地不仁,自然也不会允许有人能够窥见大道布下的棋局,任何微小的变数都可能改变未来。
而生人有情,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可以处于永远的理智冷静,不偏袒自己所熟悉或偏爱的人。
——如果大道定下的未来,会以你所熟悉亲近之人的死亡为代价达成,你会眼睁睁的看着亲友死亡吗?能够忍得住什么都不做吗?
大道不会让自己缜密的布局经受任何风险,因此,不论任何人神鬼以何理由窥视大道,只要不是大道认可之人,就必然会死于强烈的因果反扑之下。
李乘云没有将实情告诉白师傅,是在保护他。
知道的人越少,事情才越有实现的可能。
天地之间唯一留下的一线生机,狭窄却捉摸不定。
即便是李乘云,他想要改变天地,也必须要慎之又慎。
但李乘云的目的是酆都……
燕时洵抿了抿唇,想起了邺澧。
邺澧之前告诉过他,大道数次想要让酆都承担天地,在大道势微地府坍塌的现在,必须要有新的力量支撑起将倾的天地。
但是那几次,邺澧无一不拒绝了。
酆都对世事并不多加理会,除非地府也无法处理的时候,酆都才会作为天地最后的危机处理对策而出手,不让厉鬼冤魂影响人间生人。
有冤的复仇,有罪的受刑。
但是这样的平衡,在二十年前南溟山之后,被打破了。
对人间的失望逐渐累加在邺澧心中,而南村村人对生命的漠视和自私,让邺澧失去了对人间最后的期望。
他最后一次拒绝了大道,然后酆都中门紧闭,再不理会世事。
直到占据一方夹杂于阴阳之间的鬼山,终于与阳间的规山合二为一,而囚困了鬼山的袭霜也得以前往投胎,因为强大的力量而让地府在无法处理的情况下,去往了酆都。
邺澧看见了燕时洵。
酆都之主走下神台,迈进了人间。
也成为了大道倾颓之下,最后的可能性。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李乘云死亡之后。
燕时洵死死的抿着唇,他知道了他师父当年因何而死。
李乘云,想要前往酆都,寻找天地的生机,以撑起大道。
他看到了一部分未来,也因此,死于大道之下。
“燕先生,燕先生?”
白师傅的呼唤声,猛然拉回了燕时洵游离的神智。
他眨了眨眼眸看向白师傅,就对上了白师傅关切的眼神。
“抱歉,走神了……”
燕时洵连忙侧首,散落下来的发丝掩盖住了他发红的眼眶,但是他沙哑的嗓音依旧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
白师傅了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看着燕时洵的眼神也逐渐柔软。
不再是看着可以交换利益之人的陌生警惕,也不单纯只因为燕时洵本身的实力,或是他与李乘云之间的关系。
而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
白师傅甚至有些羡慕李乘云。
那位居士,还有这样一位对他敬爱的优秀弟子,即便他身亡已久,却还记得他,将他视为自己的父亲与挚友。
但是他死了,郑树木大概只会拍手叫好吧……那孩子恨他。
这是他犯下的罪孽,他合该承受。
白师傅的笑容带上了一丝苦涩。
他抬头看向窗外,在看到村庄里逐渐有人家点亮烛火时,心里暗自记着时间,数着节拍。
像是在迎接自己死亡的倒计时。
白师傅转回视线时,燕时洵已经重新整理好了情绪。
在涉及到自己最亲密敬重之人的生死,即便再理智冷静的人,也会忍不住心神动摇。
每一个夜晚暗自的溃烂然后再愈合,伤口没能彻底痊愈,就先被燕时洵掩盖在了衣服下面,无人所知。
直到伤疤被撕开,直到再也承受不住那份痛苦。
“燕先生,你还好吗?”
白师傅看了眼窗外,不经意间随口喃喃:“时间……近了。”
燕时洵的眼睫上尚带着些许湿意,他眨了眨眼眸,向白师傅微微颔首:“抱歉,我失态了,我们继续。”
他询问道:“那我师父,当年找到酆都旧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