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经常在裴一讲玄时闹笑话,清谈时更是狗屁不通。
裴夫人劝了几次,叫裴一把这傻子学生退了,裴一却坚持继续教他。
这傻子学得慢,裴一教得多,有时候时辰晚了,就在裴家住下。
他老犯错,裴夫人不可能时时关照他,也没那个心。裴怜空闲,时而取笑傻子,时而有可怜他,帮助他。
傻子可能是第一回 得了人关心,竟开始跟着裴怜,对她唯命是从。
她直呼他“傻矮子”,他也不生气,仍旧听话。
裴夫人讲完,又摇头又叹气。
裴爱听了,快做父母的人,心中多有父母温柔,问道:“那他阿父阿娘呢?”不照顾他吗?
“你阿父说,他的父母是外郡旧交,如今不在建康。他若不在我家,是在外头自主,三五小仆,哪有上下伺候的!”还不如在裴家,有家长照顾。
裴夫人说着,对天白了一眼。
裴爱听着,心想,那这位郎君虽傻,但家世尚好,可以保他一世平安,还是比街上流浪儿好得多。
她想着,以后自己和王峙,也对这位傻乎乎的郎君多关照些,再无其它感叹。
王峙在旁,始终没有插话。
时光流逝,相聚短暂,裴爱与裴夫人母女间有些梯己的话,王峙见着情景,便让母女留在屋内,自己退到外头。
这正应裴夫人的心思,但言语上还是要挽留。
王峙微微笑着摇头:“丈母,不要紧的,我自个在家走走。”
“唉,好。”裴夫人挤出笑意,须臾,提高嗓门强调道:“对了,若你遇着你那个发疯的丈人公,千万记住,别理他!”
王峙笑着退出屋外。
他刚到院中,守着的冲天就迎上在,王峙却摆手:“你在这里守着,我自己去走走。”
“喏。”
王峙抬眼,周遭环顾,院中一左一右,有两条出路。他抿着唇,想了想,选了往左那一条,左面前方是一排石头,杂乱无序,王峙往那边走去,眉头锁着,淡淡忧愁。
他走到顶,见没人,便转弯绕去。裴家不大,他很快寻到傻郎君。
傻郎君竟一屁股坐到地上,对着一扇紧闭的门,流眼泪,流鼻涕。
王峙上前,弯腰扶起他,那傻郎君过了良久,才反应过来,一把鼻涕正甩在王峙袖子上。
傻郎君道:“哥哥,阿怜姐姐一个人进屋去了,关着门,不理我,不让我进去。”
王峙不擦拭袖子,也不发火,柔声道:“三殿下,阿怜比你小两岁,你应该称呼她妹妹。”
这位傻郎君,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子膝下第三个皇子,司马洋。
这位皇子着实可惜,小时候还算机灵,面貌个头也是众皇子中最出挑的。到了十来岁,有一回御海游湖,从船里掉下去,再捞起来,不仅失了鞋,连人也痴傻了。
心智和个子都不长了。
从那以后,禁宫里对这位皇子,自上而下,讳莫如深。年年元宵,天子携皇子与民同乐,三皇子是唯一不会登楼的——因此百姓们从不认得他,渐渐变成忘了他。
宫里人不敢提有个傻子皇子,宫外头的人不知道有个傻子皇子。
因此裴家母女全不认得。
但别人不认得,王峙却是认得的。他随阿翁、阿父先后出入过宫中,都遇见过三皇子。尤其是王崇在时,王峙又年幼,那时三皇子还未傻,两人连带庾深,一起玩耍过两三回。
后来再遇,不免惋惜。
王峙想,裴一应该也认得这位三殿下。
不知丈人公将三皇子带回家,还要教傻子功课,是有何意?
王峙突然断定,桓超不知道这件事。他心里又隐隐不想告诉父亲。
王峙扶三皇子起来,他死活不起来。王峙只得掏出手帕,先给他擦鼻涕,擦眼泪,再劝。
三皇子囔道:“阿怜姐姐不开门,我就不起!”
王峙柔声劝他,道:“其实你阿怜妹妹答应过我,允我进去劝说。”
“那你快去啊!”三皇子急道。
“可她说只要你先起来,身子站直了,才会开门。”
三皇子倏地自个站起身。
王峙便去敲门。
裴怜其实在屋内听到了谈话,心头烦躁,知是王峙敲门,才懒得理。
王峙在屋外赔罪:“是我方才话说重了,在丈母那连累了你。”
道歉一番,裴怜心头微微舒坦,抽掉锁,开了门,放他进来。
三皇子跟着要往里冲。
裴怜伸手一指,命令道:“别进来!进来我再不理你了!”
三皇子立马如木头立住。
裴怜见傻子这副样子,却又可怜他,便允道:“我只与他聊一会儿,待会就出来陪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