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列尼热恋季(194)
她清晰记得,他从纽约离开的那天, 天上下着灰扑扑的小雨,纽约街头很少有人打伞,更多人穿着连帽衫卫衣, 帽子将脑袋裹成一颗椭圆形的橄榄球状, 每个人的脸都是青冷的,眉毛挂着薄薄的一层吹不散雨雾。
他们站在公寓楼下分别, 临行前他问她:“上海家里那些你的东西, 你还要不要?”
他不死心,想让她日后再回去看他一眼, 哪怕一眼也好。
她却摇了摇头, 狠心道:“不要了,基本上都是你送给我的,首饰和珠宝还有手表都在衣帽间的保险柜里,密码是你的生日。衣服的话, 你问问阿兰和阿玉要不要,她们身材不合适,但一个有儿媳妇一个有女儿, 那些衣服基本上都是全新的, 标牌都还没有拆, 可以问问她们家里人要不要。”
他嘴边牵扯出一个特别讥讽的笑, 唇角上浮的弧度冷且刚毅, 对于她口中说出的“生日”两字, 一时愠怒到难以接受。
他从不过生日,孟董生他的时候羊水栓塞,险些丧命,在手术台上抢救了十几个小时,又从外地血库紧急调来一万毫升的血浆,相当于全身换了两遍血液,才堪堪保住性命。
陆董不许他过生日,因为他的生日对于父母来说,简直是人生之中最大的一场噩梦。
每年他生日都是提前一天,陆穗和屠明给他买个小蛋糕偷偷摸摸地过。人生之中,唯一正儿八经当天过生日,是陈诗酒瞒着他,从纽约飞了十几个小时回上海给他过。
他人生中,所有关于生日的零星回忆,那里头全都塞满了她。
他们分手前,陆星寒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好,你的东西我会全都扔掉或者送人。”
然后狠狠抱了她一下,胸膛硬狠狠地撞击着她,把下半句说完:“我这没有后悔药,永远不要回来找我。”
陈诗酒没说话,把眼底的湿意藏的很好,冷静克制地将他推开。
而后一直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抱着手臂,就那么站在公寓一楼的大厅里,隔着玻璃窗,看着他逐渐走远,一直消失在长街的雨雾尽头。
再然后,很快搬出他给她长租的公寓,开启一个人在纽约的独自生活。
硕士毕业后,除了参加祝之繁葬礼的那次,再也没回过上海。
朋友丢了,爱人也丢了,这些年除了挣到一点钱之外,她什么都没有,更加一无是处的是,就连赫吉她也没照顾好。
赫吉病了,不过目前病情尚算稳定,正在攻坚第一个术后五年。
刚回鹤因的那年,陈诗酒每天跟赫吉同进同出,就在卫生院的小药房里工作。
别人说的话也不是很好听,苦心栽培出一个研究生,还是世界名校毕业出来的,这些年光是留学的钱都不知道糟蹋掉多少,结果也不留在大城市就业当高级白领,反而那么窝囊地回十八线小县城工作,领着六七千的月工资,恐怕一辈子都不能把当初留学的钱挣回来。
当代小县城人真挺奇怪的,毕业后不留在一线城市闯一闯,仿佛整个人的人生就已经定调失败了一半。
工作了不到半年,赫吉的身体查出毛病,靶向药28天一个周期,一次用五支,一支三千七,不进医保,相关配套的检查和药,以及日常保健套餐,每个月林林总总报销完,怎么也得支出三万左右。
陈诗酒欲哭无泪,如果自己前两年没一意孤行要再去读研,赫吉也不会落得无钱医病。最最难受的是,赫吉根本也不怪她,在拿到自己病理报告的那天,赫吉特别平静地对她交代了家里目前所有的存款和理财,房子不能卖,卖了的话祖孙俩没地方住,况且鹤因的房子本来也不值几个钱。
赫吉说,如果几年前知道自己现在会得病,那会儿依旧会坚持让陈诗酒去留学,她的姑娘应该替她去看世界,她在鹤因困了一生,而她的孙女,她希望她走出这里,去拥有另一种更多可能性的人生。
错过的岁月不会再来,但青春会在传承的生命里一遍遍来回。曾经遗憾的选择,可以重新发生在年轻的下一代。
陈诗酒在赫吉的怀里哭了泪人,像个孩子一样嚎得撕心裂肺。她痛恨命运的不公,为什么别人可以有父母,有祖父母,而她才二十来岁,就要一次次面对生命的离别。别人六七十岁还有妈妈叫,而她从一出生开始,就一遍遍重复着被抛下的命运。
那是陈诗酒生平第一次真正尝到了为钱愁的滋味。再这么继续在药房里工作肯定不行了,一个月打到工资卡上六千出个头,以后碰上补扣社保和公积金的月份,那个月简直都要喝西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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