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咎(182)
而钟淮廷并未做什么,只是轻轻掸掉落在他肩头的凌霄花,指尖拨动,艳色的花缓缓飘入尘土,无声无息。
苏清雉长长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原来并不是暴露了,原来钟淮廷只是好意。
而钟淮廷却并未放过他,幽沉的目光缓慢转下,成片的花枝在风中丛丛而动,衬得他脸上的光也明明灭灭。
“你的手……”
话音未落,苏清雉便又下意识捂住左手手腕,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分明也是久经沙场,分明早已不再奢望,可面对着钟淮廷他总也做不到冷静,只是一件小事,他却既害怕那处狰狞的伤口暴露,也害怕自己的身份被识破。
钟淮廷呼吸一滞,眼中划过痛色,他皱着眉,许久才开口:“这金表太招摇了,做这一行,切忌张扬,也切忌落魄。”
苏清雉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钟淮廷看着他,眼里有太多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让他几乎要忍不住妥协,他想这三年钟淮廷变得更不可捉摸了,可是似是而非的话他听了太多,便也不想再听。
他明白这趟回南京,早晚会碰到钟淮廷,可没想到会这么快,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下。
他曾以为在被热血和战火填满的三年里,那些不该有的情感早已被磨得一干二净,他几乎整整三年都未曾想起钟淮廷,偶尔甚至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但感情会淡,记忆和习惯却不会。
当再次与钟淮廷四目相对,从前那份晦涩难耐的情愫、以及那种被痛和失落掩埋的心绪,还是在见到这人的瞬间涌上来,蛛网般裹缚住他本应无坚不摧的心脏。
曾听过一句话:爱恨随风起,风止意难平。
大概真是执念太过,遗憾太深,于是他只要碰到与钟淮廷三个字相关,行为表现都与平素割裂开,所有的豁达、冷静、强硬和从善如流都通通不在。
这种反应早已深入骨髓,即使爱意消亡。
他想,也许这就是一生之敌,也许,钟淮廷生来就是他苏清雉的克星。
“你别多想……”钟淮廷别过脸,嗓音已经恢复了平静,“我是看你听到枪声不躲反上,知道你一定不是普通人,所以提醒你一句。”
苏清雉脸有些发烫,被握过的手腕也发烫,却佯装是初见与他周旋。
“谢谢,我看你身手不错,你也是军人吧。”
南京刚下过雨,连风都是湿的。
光影氤氲在湿气里,不断跃动,钟淮廷看着他,勉强扯出一个笑,生硬至极。
“我不是军人。”钟淮廷说。
他闻言点点头,仿若不甚在意,“哦。”他答。
而后侧身绕过钟淮廷,走回裁缝铺。他深知如今钟淮廷对于自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也许是战友,也许是同志,但都只是也许。
他不该像从前那般,仅凭主观去臆断一个人的立场与信仰——不论对错都不应该。
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不该被任何其他人影响了判断。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清脆的声音带着怒意,打破一巷沉寂,打破光与记忆交织的清梦。
苏清雉循声望去,织女就站在巷口,黑白分明的杏目几乎瞪圆了,她的身后站着不知所措的袁知乙。
神经突跳了下,慌乱之余,他竟还有些庆幸织女的突然出现。
“没什么,躲特务呢,我们走吧。”
他尽量动作自然地朝她们走过去,正欲与他的假妻子一同离开,织女却越过他看向了钟淮廷,“组长,你是不是认识他?”
苏清雉心脏瞬时被拎起,他想不通织女作为他的上线,怎么还会认识钟淮廷,怎么居然叫钟淮廷为“组长”。
钟淮廷没有回答,只是垂眸凝着他的背影,一错不错,连眨眼都不舍得。
钟淮廷越是沉默,便越让他窒息。
好在组织为他分配的“假老婆”实在是善解人意,聪慧如袁知乙,很快察觉到他的促狭,自然而然地上前一步,像在车站重逢时一样,亲昵地揽住他的胳膊,声音软绵绵的好听至极。
“敬水,你出来这么久,我都担心了。”不过分热切也不算逾矩,大大方方地展露关心,活脱脱一个温婉端方的完美妻子形象。
两道炽热的视线燃在他二人的手臂上,苏清雉的不安却被袁知乙轻松化解。
他没理会任何人,只是坚定地回握住袁知乙,“别担心,我没那么容易出事。”
袁知乙仰起脸轻轻地笑,含蓄又亲昵,半分也不显得做作,连苏清雉都觉得好可爱,他第一次觉得一个女孩儿可爱。
他想,不论是谁,只要对方喜欢女人,一定都会喜欢袁知乙这样的女孩儿,太完美了,像是天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