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咎(32)
苏清雉在那儿懊恼。
钟淮廷耳朵红了。
“瞎说什么?吃饭了。”他说。
他拂开苏清雉的手,他想这苏大科长变脸可真是快。
一觉睡醒,就什么都忘了。
对着这样的苏清雉,钟淮廷这股闷气也无处宣泄。
他把汤匙塞到苏清雉手里,指尖相碰,牵扯出记忆中的滑腻触感。
钟淮廷搓了搓手,最终还是坐下来,坐到苏清雉的床边。
他从苏清雉手里拿回汤匙。
“我喂你。”
这样的钟淮廷,让苏清雉有些毛骨悚然。
再娇生惯养,他三岁之后也没再被人喂过了。
“钟副区长你别这样,别是投了毒吧?”
钟淮廷端着粥手顿住,漠然。
苏清雉绞尽脑汁,想了很久,他试探道:“我饭量小,要不你一口我一口?”
后来他想,能说出那种话,自己一定是烧还没退,或是直接烧坏了脑子。
※
重伤之后,与钟淮廷的关系便有哪里不一样了,苏清雉说不出来,但总归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不过他们谁也没再提起那晚的事,与五年前那次一样,尘封在彼此心底秘不告人的角落。
等苏清雉的伤好了些,便回了“21号”。
“21号”和日本宪兵司令部同在颐和路上,离的很近,那次爆炸后,“21号”显然也受到了波及。
警卫大队队长换了人,看守所里也是人满为患。行动科金春博带着手下的几个行动队一波一波地抓人,所有和此次爆炸有关的、甚至报道了相关新闻的报社记者、或是对此发表了左倾言论的作家写手们,也被大批大批地抓捕进来。
日本人因为抓不到人而面临崩溃,汉奸们便也跟着吃不下饭,战战兢兢地生怕遭到牵连。
金春博作为代理区长,除了抓人杀人在南京城里制造恐怖,就是回到站里没完没了地开会。
“这么大个人!找了五天找不出来!我们‘21号’的人都是草包吗!”会议室里,金春博又是摔文件又是发火,把在日本人以及汪先生那儿受的气往站里撒。
金春博脾气大,手腕毒,其他人被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有情报科方致远脾气好,笑呵呵地再一次弯腰,给金春博拾起散落的文件。
“行了,这么多天,我们的人把各个医院药铺的账簿啊档案的都翻烂了,那人连副药都没抓,受那么重的伤,肯定是早死了……”
金春博气得鼻翼一张一翕,“死了?死了那尸体呢?日本人在恭文书店那儿找到的可只有一套衣服!”
方致远苦笑:“日本都找不到的人,瓮中之鳖都能追丢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金春博脸都在抖:“日本人不管啊!他们在跟我要人啊!致远,你说我怎么办?能抓的我都抓了,就差把自己关进去了!你说这人怎么这么神通广大啊?”
他说着,目光扫到手边默不作声的苏清雉,脸色更不好了。
“苏老弟倒是快活,上面有人罩着,学潮的事办砸了也有日本将军上赶着授勋。”金春博此刻恨极了自己代理区长的身份。
原以为的好差事,谁想朝夕之间,局面天翻地覆,所有的责任都落到了他金春博一个人头上,便越发看苏清雉不顺眼。
苏清雉抬头一笑,一口齐整的白牙露出来,“是啊,一等卫国勋章呢,多难为情啊,我也不想要,二舅他偏要给我。”
金春博被怼得哑口无言,苏清雉几乎能看到他额上暴起的青筋。
苏清雉憋着笑,不再说话。
金春博还想再说什么,钟淮廷抬手看了看表,他将面前的文件合上。
“好,我还有事,先散会。”
“21号”各大处长要员闻言,纷纷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金春博见状,连厚厚的双眼皮都瞪大了,他一把揪住钟淮廷,布满红血丝的眼里皆是凶煞:“我!我才是代理区长,我还没有说散会!”
钟淮廷转身,轻描淡写地拂开他的手,“金、代理区长,在你正式成为区长之前,我都是副区长,在你之上。”
金春博脸涨的通红,他猛地拔出配枪,枪口对准了钟淮廷,他眼睛瞪得巨大,厚重的双眼皮几乎被挤成了两个肉条。
“钟淮廷,你敢走出去一步,我就开枪毙了你!”
钟淮廷并未回头,甚至没看金春博一眼,只是轻飘飘地抚平自己被金春博抓皱的衣摆,径直走出会议室。
“砰——”
盛怒燃烧了金春博的理智,他真的开了枪。
电光火石间,幸而苏清雉飞身扑过去,改变了他的弹道。
子弹打歪,擦过钟淮廷的耳廓,打进了墙里。
钟淮廷脚步顿了一下,安静的走廊里响起他的轻笑,极具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