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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咎(60)

作者: 平平无故 阅读记录

“你怎么了?”

苏清雉实在是不适应这样的钟淮廷,像是在努力抓住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像是在隐忍,像是在害怕失去。

钟淮廷心里眼里,都是苏清雉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模样,他分不清自己的情绪和思绪。他只清楚自己想狠狠攥在手心的、想紧紧抱在怀里的,是眼前这个人。

只是眼前这个人。

是苏清雉。

因为苏清雉,他在下手的那刻有了迟疑,有了动摇,扣动扳机后他甚至还有过后悔。

他原以为的算无遗策,却偏偏漏掉了苏清雉的坚定,以及苏清雉誓死也要完成任务的决心。

他提醒苏清雉注意电路、注意天花板上的吊灯,却偏偏转移走了那支自来水笔。只因为他不希望苏清雉当众动手,他不希望苏清雉暴露,更不希望苏清雉出事。

他想自己动手。

他有万全的把握可以在击杀田中谷川的同时,不暴露任何人。

可当苏清雉不顾一切飞身扑向田中谷川的时候,有什么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他手抖得几乎瞄不准,他向来自负,那一刻却像是初上战场连枪都拿不稳的新兵,整个心脏都被恐惧和心悸填满。

扣动扳机的刹那,他的手心湿透了。

他将狙击步枪丢下,魂不守舍地去按原计划回茶室找到鸠山仁御——那个他留学时认识的日本贵族朋友。

而后与鸠山仁御一同回到了礼堂。

『鸠山仁御的贵族身份,是钟淮廷此次行动的掩体。

他算好时间,利用好友身份,提前邀请鸠山仁御到南京游玩,鸠山仁御欣然同意。

为尽地主之谊,他带着鸠山仁御在南京游玩时,又“恰巧”路过军校,便提议回母校看看。他们逛了学校,之后在茶室里相谈甚欢,而钟淮廷则是卡着时间点借口出门,来到事先选好的狙击点完成击杀。

鸠山是日本唯一不曾参与侵华的大姓氏,鸠山家族也一直都是亲华的,鸠山仁御更甚。他最喜欢的外国朋友就是钟淮廷,故而根本不会对钟淮廷起疑,他对钟淮廷的信任,就如同日本人信任鸠山仁御。』

钟淮廷本以为,这次行动里,他唯一愧对的就是鸠山仁御,谁想,竟还有苏清雉。

事情发展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身体僵硬得厉害,他忘了风雪,忘了一切,只看到地毯上被脚印踩得脏污不堪的血迹,再混进泥雪里。

到处都是血腥味,很浓很浓,有田中谷川的,也有苏清雉的。

到处都是。

他看到苏清雉浑身都是血,一动不能动地趴在那里,吊灯已经被搬走了,苏清雉的身体里却仍残留着些无法取出的玻璃碎块。

血一直在流。

那么小的身体,怎么可以有那么多血?

可是当钟淮廷靠近时,苏清雉却动了,他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向钟淮廷凑近。

钟淮廷想抱住他,想告诉他不要害怕,他抓住他的手,却只摸到手心里一道一道的伤痕。

钟淮廷不自觉后怕起来,他脊背发凉。

那样的距离,只要瞄偏一毫厘,等待着他的,就将是苏清雉的尸体。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手的。

只是责任使然,信念使然。

常年的敌后生涯,执行已经牢牢刻在了他的血脉里。

不论何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执行。

这信念本是坚不可破的,如今却好像有了裂痕。

他开始学会害怕了。

连对敌人动手,都会动摇、会迟疑了。

他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也不知怎样化解这种折磨,他来到苏清雉身边,他等着苏清雉开口询问。

可是,他为什么会提到童礼?

苏清雉,这和童礼没有任何关系?

童礼他是……

钟淮廷深吸一口气,他眼圈通红,他努力敛起所有情绪,只是伸手,轻轻拨开苏清雉额前掉下的碎发。

“为什么要扑过去?”钟淮廷问。

已经没有武器了,为什么还要扑过去?

你应该躲开的。

早就知道的答案,钟淮廷却还是想问。

苏清雉看着他,反问道:“是你拿走了洗手间的自来水笔,对么?”

钟淮廷同样没有回答。

“我知道是你拿走的。”苏清雉顿了顿,接着说,“但我并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为了刺杀田中谷川,其他人还做了什么样的准备。当时我想,我冲过去,即使没有自来水笔,我还可以用玻璃碎片杀了他。”

“钟淮廷,你拿走我准备的凶器,是怕我在大庭广众下动手会暴露,你是怕我会死么?”苏清雉深深凝视钟淮廷,想要透过他的眼睛,将他看透。

苏清雉只想要那个答案。

钟淮廷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依旧这么看着苏清雉,目光幽沉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