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薛珂传(72)
我被程野染上怒意的眸子给震住了,半响回过神来,全身泛起鸡皮疙瘩,喃喃道:“你……说什么?那些人,炮竹师傅和那二十个男人……”
蜜黄的烛火中,程野沉默片刻,道:“全死了,为了保密。”
我张着嘴半响,不知该说什么好。程野拨弄着案几上的小茶杯,“你制造那玩意儿,不就是为了杀人的么?现在做出这副表情,又是在可怜谁?”
我曾信誓旦旦地对程野说:我跟我娘是不一样的,我对党派之争没有任何兴趣……如今,却是我食言了。
我不可怜谁,也不后悔。身不由己,却要莫名背上一些罪孽,我只是觉得一时难以接受。
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我静静地望着程野,哑声笑道:“我不可怜谁。我可怜全天下人,谁又来可怜我?”
程野没说话,神情复杂,看着我的眼神有些陌生。
良久的沉默,只有烛火劈啪作响的声音,程野起身寻了把尖嘴剪刀,漫不经心地剪去烛花。
我正要说点什么打破沉寂,却听见前院大门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混合着淅淅沥沥的冬雨,仿如一道催命符。
不一会儿,外头守门的小厮踩着水洼一路跑过来,在门外道:“大人!外头来了一位锦衣公子,说是有急事找您!”
公子?我强撑着沉重的身子起身,哑声道:“可有通报姓名?”
程野取了外衣给我披上,又去开了门。小厮躬身后在门口,递上一柄青花纸伞,道:“他说您看了这个,自然就明白了。”
我穿了暖靴披衣下床,接过那柄纸伞撑开一看,只见熟悉的工笔画勾勒出朵朵精致的兰花,清淡素雅。
“是他?!”我惊异。
莲花六郎张昌宗站在冷入骨髓的冬雨中,没有撑伞,只披了一件勾着墨竹的斗篷,浑身上下被淋了个透湿,发梢滴水,他却浑然不知,一张清隽如莲的俊脸被雨水冲刷得惨白。
“错了,我们一开始就错了……”
这是张昌宗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他形状优美的唇此时毫无血色,眼神空洞无神,神色痛苦中夹杂着几分挣扎,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般,哪还有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
“鹿神不是神……她只是一颗棋子,是废太子李贤送入宫中的奸细。”说完这一句,面前这位曾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男人竟眼眶一红,屈膝就要下跪,“薛大人,求你救救五郎!”
我伸手要扶他,却有人更快一步攥住他的胳膊,将他朝上拉起。
张昌宗弱柳扶风,如何挣得过人高力壮的程野?被程野铁钳似的手攥住胳膊,张昌宗不好再动,一张嘴便灌进一口雨水。
我看了半响,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一句话打回,张昌宗顿时变了脸色,身形摇摇欲坠,连站都站不稳了。
“我劝过,他不听……”张昌宗咬了咬唇,凄惶地朝我拱了拱手,道:“是六郎僭越。只盼薛大人日后能发发善心,给我兄弟俩留个……全尸。”
长安五年,元月。
武则天再次病重,昏睡数日,咳喘头疼不止。朝廷人心涣散,波涛暗涌……那个时刻终于来临!
张易之任奉宸令时曾举荐了不少官员,如城门郎徐远洲、地官侍郎简宁之、监察御史蒋晖。如今武则天病重,张易之联合这些虾兵蟹将,与太子李显里应外合,打算来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择机取而代之。
新年的余韵还未远去,太平公主府依旧挂着串串大红灯笼,衬着皑皑白雪,更添几分冷艳。
梅花幽香,上官婉儿穿着一身紫袍官服,头戴幞头官帽,柳眉星眼,不着粉黛,沉静如水中又透着几分看透一切的精利。她纤长的玉指执着一枚黑子,轻轻按在棋格上,轻轻呼出一团白气,笑道:“阿月心神不宁,输了。”
上官婉儿披着雪白的狐裘袄子,扔下手中的白玉棋子,握了握腰间挂着的一柄短剑,蹙眉叹道:“张易之和徐远洲已放火烧了鹿鸣塔,太子和李多祚已整兵待发,你们怎还这般安闲?”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同样是等风,上官婉儿等得气定神闲,而太平公主则等得煞气腾腾,我不由看得有趣,原本紧张万分的心情也被冲散不少。
上官婉儿自顾自复盘,淡笑道:“珂儿,李多祚带了多少人?”
我道:“五百禁军。”
“刘清河那边准备如何?”
“以勤王的名义,用三千甲兵给宫中的侍卫换了一次血,全换成了咱们的人。”
“那咱们也准备进宫罢,还能看到一场好戏。”上官婉儿笑笑,再抬眸时,原本温和的眉目绽放出一丝锐利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