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说,她也没有去问。
深夜雨打着窗,姬玉落翻了个身,借着月色瞥见了桌角那刻着梵文的紫金香炉,思绪似溪流淌向远处,不由又想起谢宿白那个问题。
恨……
恨么?
困意渐渐袭来。
许是这夜想得太多,姬玉落一闭上眼,就做了整夜杂乱无序的梦。
她先是梦到尤黛月掐着她的脖子让她去死,女人艳丽的一张脸狰狞又扭曲,她骂姬崇望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骂她是个不该活着的贱种。
锋利的指甲陷进肉里,尤黛月的眸底尽是癫狂。
梦里的窒息感无比真实,真实到睡梦中的人蹬着脚险些要惊醒时,脖颈上的力道陡然消散,尤黛月不见了,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那是千芳阁的地牢,浸了盐水的皮鞭抽在身上,疼到最后失去了知觉。
忽而一束光照来,她便冲着有光线的地方拼命跑、拼命跑,脚下一个打绊,随即跌进了个满是馨香的怀抱,香味温柔得像是春日枝头蔓出的花儿,让人根本不舍得离开。
她笑得那样柔软,说:
“落儿,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落儿,叫爹娘。”
“落儿,这是你弟弟。”
那座满是梧桐的庭院像是人间圣地,蝉鸣鸟叫,溪水潺潺,只是当她伸手去捞小溪里那片梧桐叶子时,却捞了一手的血。
画面无厘头地跳跃,刀光血影的宅邸、易子而食的流民、漫天大雪下尸横遍地的街头……
厚雪压在她身上,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半开的眼帘对着一轮明月,看到的月亮都带着重影,心脏在胸腔疯狂乱跳,在听到一阵辘辘的车轮声时又蓦地落了回去,姬玉落就在这瞬间惊醒了。
碧梧抱着盥盆来,讶然道:“小姐,您怎么哭了?”
这话问完,碧梧就被姬玉落看过来的眼神吓了一跳,那眼里的森森寒意比这玄冬末的天还冷!
碧梧猛地一个打颤,手里的盥盆“哐当”落地,洒了一地水出来,再看姬玉落时,哪有什么森森寒意,她像是刚睡醒似的,迷迷糊糊问:“几时了?”
碧梧一边懊恼地收拾残局一边说:“小姐,辰时了,您快起吧,府里出大事了!”
想来是别庄的事已经传开了。
其实若是依姬崇望的性子,必定倾向于先将此事按下,再折中寻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借口宣布顾柔的死讯,以免姬云蔻闹起来。
所以昨夜回府时,她便让朝露一早将此事传开,尤其是要让姬云蔻知道。
看窗外阒无人声,连个洒扫丫鬟都没有,姬玉落便知道这戏恐怕已经开场了。
若是往常她可能还能存两分看热闹的兴致,可做了一夜噩梦后实在提不起劲,下床走到妆台前,恹恹梳了两下及腰的长发,敷衍问:“什么事?”
碧梧于是也记不得方才自家小姐那可怖的眼神是怎么一回事,忙几句话说清了事情的始末,而后狠狠感慨道:“没想到顾姨娘……就这么没了。”
姬玉落提高了点嗓音,惊讶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实在是可惜……那二小姐还好么?”
碧梧连连摇头,小声道:“二小姐不知打哪听说顾姨娘是被夫人推下河的,于是将伺候夫人的孙嬷嬷找了来,谁知问了几句,孙嬷嬷脸色大变,却仍说不知,这其中一看就有鬼,于是二小姐愈发笃定,正在老爷的水榭闹呢,说要请仵作给姨娘验尸,老爷哪里肯,当即便将二小姐骂了一顿,关进屋里了。”
姬玉落自己盘了个简单的发髻,只用一根银簪松松挽着,她道:“你去把二小姐身边那个丫鬟,叫……鹃儿?你把她叫来,我问问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碧梧怔了怔,叹气道:“二小姐平日待您那般不客气,她落难之际小姐竟还想着帮衬。”
果然她家小姐的性子,就是这样软和。
姬玉落向她绽出了个浅浅的笑,碧梧便匆匆去了扶夏苑。
一碗粥的时间,碧梧便将那个叫鹃儿的丫鬟带了回来。
鹃儿脸上却没有那种得人相助的喜悦,反而是有些犹疑,毕竟嘛,大小姐在府里根本说不上话,她能帮上什么忙呢。
鹃儿垂头丧气,就听姬玉落吩咐碧梧去小厨房准备糕点,而后才将她带到内室。
鹃儿心下惴惴,只跟自己姬玉落身后,见她从妆台下摸出个小匣子,正好奇探头看时,就见她打开匣子,里头竟是一匣碎银!
整整一匣的碎银,大抵是鹃儿这样的丫鬟两三年才能攒下的月例!
不多,但足够让鹃儿眼馋了。
要知道眼下扶夏苑这个境况,往后她的月例恐怕还要再往下降呢。
“吧嗒”一声,姬玉落阖上了匣子,就见丫鬟的眼神也跟着暗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