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风云录(622)
※
初夏的北方,阳光灿烂,碧草连天,溪水清淙流淌,数不清的野花在草原上斑斓绽放。
晨起,村镇里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夕阳下,白色的羊群咩咩地回返圈舍。
骑着马的牧民纵意地吆喝着,忽然听到滚滚的蹄声,转头看去,不远处现出一支骑兵的队伍,银色的战甲反射着落日的光辉,风雪两样旗帜迎风招展。
“看哪!是大小姐和大公子的队伍!”牧民睁大了眼睛对同伴喊道。
“真的!他们这是要去哪啊?”
队伍一路北上,不入州府,不见官员,晚上于野外扎营,天亮便即继续赶路。
当拂面的夜风吹来些许料峭,临确城已渐行渐近。
临确城,营房绵延,旌旗似海,即便在夏季,依然处处散发着利器铁甲的凛冽之气。
两日前,靖国公南江云抵达临确城,代总指挥程嵩率一众武官将国公爷迎入帅府;次日,将级以上武官军议会汇报北线整体军务,下午,驻于樊城、牙石、贡觉、霍果四大要塞的守将抵达临确城述职。
一切都井然有秩,但各样的情绪实际上却在北线军的心中起伏不定。
几年前,靖北北线军从极北大战和肃清内乱中走来,满身荣光,却突然遭逢国公猜忌,军内不和,此后主将停职,武官对峙,人心涣散,竟致极北趁机来犯,南江雪亲至主持大局。
那一战打回了北线军的荣耀,也奠定了军内的团结,而总监军拓跋雷被押送回京,以及武官资质的重新认定,让这支队伍逐渐恢复了应有的秩序,但南江风的迟迟不归,以及他们与国公爷之间生出的嫌隙,却依然在他们心中挥之不去。
国公爷此番前来是为了什么呢?
拉拢亦或是立威?
有人不安,有人揣测,有人抵触,有人冷眼旁观。
尽管如此,他们依然展现出了强大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因为他们是靖北北线的兵,他们不会辱没了自己的番号,不会让雪归山上的总指挥着恼为难,也不会让他们曾经的主帅,那个永远站在北地最前面的女子,再对着他们现出那种失望的眼神。
帅府大校场,五大军团的武官肃然列队,在他们之外,还有许多普通军士安静地立于外围,纷杂的视线穿过值岗的云虎,看着一身军常服的南江云一步步走上点将台,贴身大护卫玄玉和云虎统领蒙仡皆在台前止步,退身站向了一旁。
空气似正凝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南江云的身上,整个大校场落针可闻。
环视着一排排戎装战将和他们身后那一张张军士的脸孔,南江云缓缓开口。
“大家应是很想知道,我今日究竟想说些什么,或者,我此行临确城,到底意欲何为。”
“我怎能不来呢?经历了这许多事,我怎能不面对面地站在大家面前,告诉你们,是我做错了!”
一句话就这样平静而突兀地说了出来,使得一众武官全都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凝住了双眉,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窃窃的私语声从校场周围响起,似有风掠过,人群开始了一些轻微的晃动。
南江云的声音却未曾停止。
“是我,急功近利,宠信奸小,不辨是非,一意孤行,乃致军心动荡,北地不宁,强敌虎伺,甚至兵临城下!乃至乱党结网,匣恩山祸起,战士埋骨他乡,兄长身中剧毒!代价,如此沉重!”
他轻轻闭了一下眼睛,披着将袍的身体却依然立的笔直。
一些人抿起嘴唇,一些人的眼圈微微泛红,所有的目光都分外晶亮,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点将台上这个他们并不熟悉的青年元帅。
“我不知道大家从军前都曾有过怎样的理想。”沉默片刻,他再次开口,“少时的我是很想当兵的,我羡慕兄长的靖北战服,憧憬边关的朗月朔风,期待着练就出一副好身手,爬冰卧雪,冲锋陷阵,用激情和热血赢得袍泽之情,护卫锦绣家园,可终是,事与愿违。”
他轻轻笑了笑,眉宇间带出了一股淡淡的惆怅。
“我驰不得快马,拉不得强弓,即便爹娘遇害,极北来袭,宗亲反叛,却只能深陷燕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姐姐和弟弟,看着成千上万的北地儿郎在前方浴血搏杀。我猜想,这并不是你们心中国公的模样。”
有人微微蠕动了一下嘴唇,一阵风吹过,元帅的将袍轻轻展开。
“这也不是我心中国公的模样。”只听南江云续道,“我想做的更好,想证明自己,想不辜负姐姐交托的山河,让爹娘的在天之灵,为他们的二儿子感到骄傲。”
“于是,急躁、焦虑、固执、猜疑……这些东西攻陷和封闭了我的脑子,只愿意看到自己所希望的,只愿意相信自己所以为的,心胸狭隘,行动偏激,逼迫兄长一退再退,寒了边关将士之心,伤了至亲手足之情,浑然忘了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忘了自己除了一个尚且能用的脑子,到底还拥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