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新说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顿了顿才继续道,“说是烧主子们的衣物,可主子们的衣物通常都是宫中最极品的贡品,更别说当时还是王后的东西,奴彼时胆小不敢胡为,可那两个內史却是比奴的资历更久一些,那二人看到那么好的衣物大都是九成新的一时起了贪念,只将王后的外袍下裳烧了掉,王后的内单等物却是不曾烧去,反而都自己留了下来,本想将这些衣物拿去换钱,可又害怕王后的东西被发现,最后都留下自己穿在最里面,如此便不必自己花销买贴身的衣裳,奴虽然觉得不妥,可这等行径在尚衣司并不少见。”
宫中的宫奴都会按照份例每季分发不同的衣物,可一来这些衣物大都粗糙,二来每人也只有换洗的一两件,人人都很拮据,长此以往,宫内宫奴之间也有人拿从主子那里赏赐来的东西去做些暗地里的小生意,而要买到这些,必然是要花钱的,而虽然宫里主子们对死人之物都有禁忌,可宫奴们却不会想那么多,只要不是死的时候穿在身上的那件就可以了,不管是尚衣司还是内府别的地方,许多因为死人而要被销毁的东西多半会被留下来,要么归为己用,要么拿去换钱,更值钱些的便倒腾出宫去卖给外面的人。
王宫之中看似规矩森严,可私底下宫奴之间也阶级分明并自成些不成文的规矩,蓝新说的这些朝夕并不意外,听到宫奴将庄姬的衣物拿去归为己用也不生气,她只静静的听着,静静等待蓝新说接下来的那些话,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揭示庄姬为何而死。
“奴当时……那两位內史怕奴乱说话,硬塞给了奴一件王后的内单,奴为了在尚衣司待下去不得不拿着,只是藏在自己的箱子里不敢真的穿出来,而那两位內史似乎做这等事不是第一次了,拿了王后的衣物没多久便开始穿了起来,旁人虽然不知,可因为奴和她们两个住在一处,自然是能发觉的,起初并没有什么事,可就在一个月之后……”
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蓝新紧攥的拳头握的更紧,呼吸更是忽的屏住,几瞬之后,她方才语声发颤的继续道,“就在一个月之后,那两个內史忽然双双染了风寒。”
染了风寒?!朝夕眼瞳一缩,她当然没有忘记,庄姬大病之初便是因一场风寒。
蓝新没看到朝夕的色变,反倒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之中,“那个时节,乃是二月底三月初的样子,初春时候,染了风寒倒也正常,因为已经到了內史之位,而那两位又是在尚衣司大管事十分看重的人,于是刚刚有些不对那二人便去找了御医,御医开了药回来,且还是用的好药,本以为只是小风寒很快就能好,可偏偏喝了药的二人也一直未曾病愈,小风寒后来变成大风寒,哪怕管事已经准许她们就在屋子里休息二人的病也越来越重,两个月不到,她们二人前后差了五日先后病逝,宫奴出事自然不比主子,而那个时候还在王后的丧期之内,底下人更是不敢声张,于是她们两个被收敛了尸体便抬出了宫去,尚衣司大管事觉得此事不对劲,却是不敢让尚衣司和邪崇污秽沾上关系,将那屋子一封便也不准再提此事。”
宫奴死了便是草席一卷扔出宫去,又有谁会多问一句?!
“她们二人死了,可是同屋的奴却还是好好的,何况奴每日和她们同进同出,所有的经历都和她们相似,除却最后二人实在病重被送去了低等房之外,几乎没有不同的地方,所以这事虽然被压下去了,奴却一直讲此事的异常记在心里,且奴又听闻了庄姬王后生病的各种病状,顿时觉得和那两位內史的几乎一模一样,三个人病状完全相同本就是稀奇的事,且最后三人都没被救过来都死了,奴开始隐隐的觉得事情不对劲。”
稍稍一顿,蓝新终于抬起头来,“那个时候,公主和大公子已经出宫了。”
庄姬死后一月不到便相继出了各种事端,而在那之后朝内朝外便一片声讨之声,后来没过多久朝夕兄妹便被逐出了巴陵,朝夕眉头轻蹙,仍然继续听着蓝新说话。
她如此不急不躁蓝新终于安心几分,呼出一口气又继续道,“奴虽然觉得不对劲,却实在没有那个能力也不敢去过多过问这件事,后来宫中换了新的主子,奴也整日忙尚衣司的活计,本来就在奴心底的疑问慢慢淡化下去的时候,奴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情!”
说到这里,蓝新的目光瞬时间又悠远起来,连语气也轻渺恍惚,“那个时候,已经是一年之后了,奴虽然搬走了屋子,可装自己衣物的那几个箱子却是没变,又到了来年初春,奴忽然想起来整理衣物,就在奴整理衣物的时候,奴忽然发现了那件被奴藏起来的王后内单,因为不敢穿,又怕被发现,奴将那内单藏在箱子最底下,后来连奴自己都忘记,可那一日,奴发现那件内单的时候,那件内单却早已不是原来的颜色!”
朝夕眉头一皱,衣服放了一年却不是原来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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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蓝新表忠
朝夕眉头一皱,衣服放了一年却不是原来的颜色?!
蓝新看了朝夕一眼,目光里带上了几分惊惧,“那本是一件月白的内单,可等奴发现的时候,那月白的衣衫却竟然变成了暗灰之色,奴那件箱子虽不贵胄,却十分严实,未见水未见灰的,箱子里的其他衣裳都是好好的,却怎么变了颜色?”
“奴当时便觉得不对,可不敢声张,又不敢随便讲那衣物拿出来扔掉,只得继续将那衣物藏着,又等了一段时日,奴觉得委实放心不下,便又去看那件衣裳,这一次再看之时,奴却真真正正的发现了这件衣裳的问题……那好端端的衣裳,却竟然一触就碎了!”
说至此,蓝新眉头皱的极紧,双眸落在虚处,仍然有两分不可置信和惊怕,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小心翼翼守住自己秘密的內史,“那衣裳乃是极品的丝缎,没有遇见火怎么好端端端的一触就碎了?白月的丝缎,碎了之后却是灰黑色的齑粉碎屑,当真如同被烧过一般,奴那时候只觉的百思不得其解,又因为害怕根本不敢去问旁人,就在这时候,奴忽然想起来小时候祖父讲过的几次药理,奴那时候还小,祖父讲的别的药理早就记不清了,可唯独那一次奴直到现在都记得十分清楚,因为那一次祖父讲的是毒。”
“世上是药便有三分毒性,而毒能做的事情很多,比如有的金石冶炼之毒便能将好好的物件化为乌有,奴便亲眼见过祖父用毒将一本书变成残片,好好的纸张被腐蚀的一触便碎,颜色也变的如同黑灰一般,想到这里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为什么两个身体健壮的內史好端端的去同时因风寒而死……再想到庄姬王后和两位內史的病状和结局都相同,奴更是觉得五雷轰顶,时隔一年之后,奴似乎知道了这宫里最耸人听闻的秘密!”
“庄姬王后哪里是病逝,她根本是被人下毒而死!而下毒之人没有将毒放在她的吃食之中,却是放在了最叫人想不到的衣物之上,庄姬王后日日穿着,症状开始的极其缓慢叫人不易察觉,等开始诊治,却是无论如何都治不好只有死路一条……”
蓝新越说语气越发坚定又愤慨,说至最后话语猛地一断,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的愣在当场,仿佛就是当年那个刚发现秘密满是震惊害怕的內史,她整个人定定的站着一时间失了言语,而一边听着的坠儿和子荨早就震惊的口不能言,心中怀疑是一回事,可听到十几年前如此逼真的细节,坠儿和子荨还是觉的愤怒惊讶诸多情绪交织无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