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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妻难追(97)

作者: 第四世 阅读记录

忍着踝间未消的两分酸痛,她疾步到书案旁,又问:“这封上表…并不好写,你若信我,就把同陛下的过往再细细说一遍。”

赵冉冉不知道,就是自己神色间的一点凝重,就将他方才的空茫失落转换。

自从想明白了自个儿的心意后,段征才发觉,自己真的是错过了太多。

乱世飘零,他既动了心,本该是回护珍惜,却因了他的鲁钝莽撞,竟叫她如此怕他。

即便她已经相信了,他不会再伤她,这种烙印在魂魄深处的惧意怕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彻底放下了。

见她撑着手还立在案旁,段征提了张椅子快步过去,他将椅子放在她身后,自己隔开两步,负手立着,略想了想,便将三年前同陈璟的第一面说起。

半个时辰后,外头伙房飘来中午的饭菜香。

笔锋收尾,赵冉冉却突然将上表用的笺纸揉作一团,她无意间抿嘴轻咬记下唇,沉声道:“这份表,还是你自己写最稳妥。”

从她唇畔飞速移开视线后,他随口道:“怎么说?”

“这位人主虽则好杀,却是个极会御心之辈,或许还有些妇人之仁。所以,这封表你只消具陈心中所想,他纵是不念过去,也会想起同你一样的勋旧。你写它时,只要当作故旧辞别之信,陛下只要还顾忌人心,你便无碍。”

听她说完这一串绕话,段征点点头,是认同了她的想法。

可他并不急着动笔,只是挑眉望着她,而后状若不解地问:“这又是转了几重心思?想的这般周全,莫不是……”

赫然放大的俊脸,叫赵冉冉几乎有些仓皇的想要退开。

然而她脚踝到底伤患未愈,才半起了身子,后仰时就在交椅腿上绊了一下。

低呼声尚抑在嗓子里,后背就被人稳稳托了把。

但见那人笑吟吟的,就这么俯着身体,似是丝毫没有为她的动作所扰,反倒接着玩笑似地问:“这般用心,这么怕我不得善终么?”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哪一朝功臣宿将不惧?可这人揣度着自个儿的命数,便譬如是在说牛羊鸡犬一样,十足得儿戏。

数寸之外,他眉眼含笑,眸间熠熠蕴着挑动揶揄,显得整个人有些痞气。

然而仗着好颜色,这等痞气却愈发显出他眉宇间惊心动魄的深邃秀雅来。

他一向都是行动多过言辞,鲜少有这样丰富的表情。

赵冉冉被他瞧的莫名面热,然而在那鼻尖就要凑过来时,她适时而巧妙地避了过去,顺势扶开他的手,又坐回了交椅上去。

悬腕磨墨,她很快又恢复了淡然模样,反问了句:“偌大的功业,会不会舍弃的太仓促了?未到绝地,就先回头,这并不像你。”

段征收起笑,只略想了想,便正色道:“并不是全为了眼下的猜忌危局,只是这风波并非是朝夕之间能结束的,莫说三年五载,怕是十年也未必能太平。这等刀山上的富贵我如今厌了,早些抽身,反倒稳妥。等诏书下来,我们就一起离开,同你一道去南洋,你去别的地方,我也跟着就是。”

这一番话说的仔细沉稳,对上赵冉冉略带惊异慌乱的目光,段征又赶忙解释道:“是我自己过厌了这种杀伐日子,待离了此地到域外,我是没容身之处的,到时还得请你收留。”

“你…要跟我去南洋?”

“是。”

“得了观音山的那些东西,如何还要人收留。”

“我说过,想同你过一辈子,往后不管如何,都绝不会再同从前一样对你……实在不行,你只当我是兄弟亲随一般对待,不必顾虑。”

太过坦诚的对话,一旦对不上线时,便很容易陷入死胡同。

外头适时传来一阵伙夫放饭的梆子声,段征还要去见尉迟锦,此刻碰了软钉子,欲言又止的。

他似乎是急着走,便有些烦躁地脱口留了句:“阿姐怕是盼着以后都不见我吧,其实你我早同夫妻无异,我往后绝不欺负强迫你便是,左右只当我是个护卫岂不好?”

望着帐门落下,赵冉冉啪得一声放下了墨块,先前那些细微的悸动顷刻消散,她捏紧了拳头,思索着晚宴时的计划。

天色还未擦黑,士卒们便于湖岸边一片开阔地带,依次架起了篝火,很快就有肉汤野味的香气弥散开来。一些人清理着猎物的皮毛,一些人则摘了野菜山菌去岸旁涤荡。

他们常年征战,吃食上向来粗放,此时能将菌菜并肉块混着煮熟,再大铁锅沸腾之际,再撒一把粗盐,已是足够庆贺。

酒肉下了肚,各处便有人开始拉胡琴,亦或是口若悬河地说些乱糟糟没首尾的轶闻。

这些人大多是苦出身,胡琴短笛吹得毫无技法,只是那些长啸短吟的抑扬调子里,总叫人听出些关山月冷的苍茫来,或是泣血思乡,或是豪迈壮阔。

有品级的将领都不在,这些人很快就几十个围作一堆,吵闹推搡喧闹震天。

当赵冉冉裹紧军服,沿着湖岸假意寻人之时,突然有两堆人大喝着起身退作一个大圈。她压着提到嗓子眼的心,为怕引人注目,也只好挤在那个圈外,看里头两个汉子对战。

随着一声声撺掇叫好,其中一个年轻些的满头大汗得被撂倒在地。

趁着换人吵闹之际,她转身作势离去,忽然胳膊一痛被旁边一个士卒曳住。

“嘿!没完呢,你快看!”

这人力气极大,一只手铁钳似地捏在她手肘处,赵冉冉毫不怀疑那里应该是被捏青了,可她一声不吭的,皱眉去瞧战圈。

但见那被撂倒的年轻人忽然爆喝了句极粗蛮的脏话,‘噗’得吐出口里的血沫,他一下扒了自个儿上衣,狂奔着朝胜利者扑去。

可那中年军人明显要厉害许多,两个回合下来,年轻人身上已然不知挨了多少拳脚。

“狗娃子,你兄弟死了,你把气出老子身上算什么!”

在一众哄笑中,但见那叫狗娃子的年轻人晃着身子再次爬起来,他忽然痛哭着仰天大叫起来,突然发狂似地冲上去一口咬在那中年军人脖子上。

这一下,旁观的几十人惊呼起来,正混乱间,一支□□破空而来。

等众人回过神,便看到战圈中的两人当胸被串在一起。

年轻人蓦然睁大眼,几乎是立刻断了气,那双不甘愤恨的眼睛恰好对着赵冉冉的方向,好像是要说些什么。

“军规第七,不得殴杀同袍。”侧面的人群分开,一人玄色大氅,暗金祥云纹的袖口昭示着他不同寻常的身份。

这人一身酒气,面相倒是极为年轻的,他转着手中一把颇重的□□,领着几个衣着华贵的侍从走到了战圈里。

周遭顿时安静下来,只在她近处传来几声不屑的低嗤。

从那几个随从的军服式样上,赵冉冉有些猜出了此人的身份,便是当今外戚第一的尉迟家。她有些不忍地瞧了眼地上的两具尸体,朝左右军士身后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