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年,对父亲痛下杀手。
谢吉祥跟赵瑞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即便知道真相,又如何呢?
仙灵脾确实是中风的诱因之一,但最后杀死阮大的,还是他脑后的那一片淤血,还是凶残狠辣的何子明。
官府已经抓到了真凶,至于中间的过程到底发生什么,想要给阮桂定罪,那瓶药酒是关键。可那瓶药酒早就被阮桂喝干净,里面到底是如何配比,没有人能说清。
无法定罪,阮桂又只有十三岁,按照大齐律他确实有杀人动机,最后即便官府坚持,也不过是赔偿死者家属些许银钱便了事。
家属就是阮桂和阮莲儿,这个惩罚等同于没有。
只有不让他参加科考,让他这几年辛苦读书化为乌有,他才会知道,一念之差的惩罚有多重。
这比去官府走个过场要好得多。
赵瑞伸手,在谢吉祥额头点了一下:“下次不许瞒我。”
“哎呦,”谢吉祥仓促地捂住额头,还是眯着眼睛笑起来,“知道啦少卿大人。”
赵瑞放下茶杯,起身顺了顺衣袖:“我去忙了,回见。”
谢吉祥送他到门口,笑着说:“回见。”
赵瑞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青梅巷。
他修长挺拔的身影在穿过一片迷离光影,最终消失在谢吉祥眼
前。
谢吉祥轻轻合上房门。
春日一晃而过。
——
林福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因为一串佛珠被人推下悬崖。
此刻她缩在悬崖下的石台上,瑟瑟发抖。
那串佛珠是阮大给她的,但阮大就没什么正经事做,林福姐笃定他给不了什么好东西,便也没当回事,整日戴在手上做活。
却不料,还是有人惦记这样的破东西。
林福姐蜷缩在山崖边上,遥遥看着天际的朝阳。
一开始的时候她很害怕,直到她稳稳当当在石台上坐稳,她才松了口气。
这时,悬崖之上还有些嘈杂的脚步声。
那杀天刀的小偷还在地上摸索佛珠,看来不多捡几颗不罢休。
林福姐一下子就想不起自己的处境,她恨得咬牙切齿:“杀千刀的孬种,等我上去,就去官府告发你。”
林福姐嘴里絮絮叨叨骂人,越骂越精神,等到她终于骂累了,才发现悬崖上面已经安静下来。
此刻,金顶山悬崖边,只有风声呼啸而过。
林福姐缓缓舒了口气。
她命不好。
小时候没了爹娘,被叔叔卖做童养媳,勤勤恳恳伺候公婆和小丈夫,结果小丈夫心里早有别人,从未对她有半分真心。
好不容易一家子把日子过顺,公婆又先后重病,紧接着撒手人寰。
等公婆一走,她那丈夫又故技重施,不仅卖了一家人赖以生存的豆腐坊,还直接丢下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儿,直接寻心上人去了。
但两人总归还是有一段幸福时光的,膝下也有一对听话懂事的好儿女。
即便日子很苦,她要从早忙到晚,即便丈夫对她跟孩子没有半分怜惜,不是拳打脚踢,也是只会伸手要钱,但林福姐依旧觉得日子有盼头。
女儿伶俐,勤快又懂事。
儿子聪明,机敏而好学。
这一双儿女,就是她的全部指望,也是她的无限未来。
她的前半生,是在苦闷与挣扎中度过的,但她相信,后半生她一定会幸福美满,开心快乐。
林福姐的目光穿过层层云雾,穿过茂密森林,越过山间小溪,最终落到青山书院素雅的白墙青瓦上。
她的儿子,正在这样干净整洁的书院里读书,以后说不得也可以同那些大官
一样,光耀门楣。
林福姐想到这里,不由咧嘴笑了笑。
其实她知道,阮大早就计划跟那女人私奔了,从他开口说要卖掉女儿的时候,林福姐就知道了。
有她在,没人可以动她的儿女,所以她一个月来一直都留在家里,直到今日。
阮大不知道,自己偷偷跟踪过他,也知道他明日要出城去玩,不可能在城中惹事。
林福姐嘴上洋溢着笑容,可目光却逐渐冰冷,听到阮大要纳那女人回来的时候,她只是大发雷霆,但后来他说要卖掉女儿,林福姐才终于死心了。
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她早就累了。
这一切根本不值得,期盼一个畜生回心转意,她还不如盼着天上掉馅饼,让娘仨日子好过起来。
只要阮大跟那女人一走,林福姐就立即换掉家里的锁,关起门来攒钱过日子。没有他,他们娘仨好着呢。
其实这样很好,再好不过。
这一刻,林福姐的内心无比平静。
她垂眸看向空荡荡的手腕,突然想:这串佛珠丢了也好。
没了佛珠,就没了念想,她以后不再是阮大的妻子,只会是儿女的母亲。
想到这里,林福姐生起澎湃的勇气。
她颤颤巍巍起身,把手放在斑驳的山石上。
她不能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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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要回家。
家里有人在等她。
林福姐看着手上被凤仙花染出的胭脂色,脸上笑容更浓。
明日回家前,她要过来采些花,回家给女儿染指甲。
女儿的手很漂亮,染红色一定好看。
灿烂夕阳下,一身青灰布裙的女人攀爬在陡峭的悬崖边,她一脸冷汗,但脸上有着对未来的无限向往。
一切都是美好的。
但一切又戛然而止。
——
夜里,燕京城的风很凉。
阮大踢门进家的时候,很意外看到儿子也在家,他正坐在院中的小方桌前,冷冷看着自己。
阮大骂骂咧咧跟女儿要钱,没有搭理冷脸的儿子。
却不料一向畏畏缩缩的女儿今日不知中了什么邪,竟敢跟他叫嚷起来。
“你又想干什么,除了要钱,你就没别的事!”女儿叫嚷着。
阮大听得刺耳至极。
他心中一阵火烧,一巴掌下去,女儿的脸立即偏
到一边,很快便红了起来。
人也打了,阮大略有些消气。
但这两个小兔崽子,就从来都没省心过。
就在这时,阮桂开口了:“住手!你一回来就打人,你还是个人吗?”
儿子年纪还小,他虽然不能打脸,可身上哪里不能打?
阮大被儿子这么一骂,立即火冒三丈,转头向儿子看去。
只一个错眼,他立即看到了桌上摆了一个瓷瓶,一股子浓郁的药酒味扑面而来,熏红了阮大的眼睛。
“小兔崽子,家里还藏着药酒?”
他上前一步,一把握住药酒瓶子,立即就要喝。
似乎意识到他要抢酒,阮桂扑上前来,死死拽住他的胳膊:“你不能喝,这是爷爷留下来的,还给我!你还给我!”
阮大大怒。
他一脚把儿子踢开,抡起药酒砸在他的胳膊上,药酒瓶子发出嘭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