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鸾忍着笑,掂起一块跟她脸差不多大的豪迈肉饼,咬了几口。
你别说,烤肉饼还挺香。
她几口吃出了滋味,倒也不怕热油脏了手,一边抱着肉饼吭哧吭哧地啃,一边说起来意,
“公主府最近在修缮后院,想在东南角和西北角盖两座望远的高楼,类似军里的望楼架构。之前已经跟丁翦借了一轮军匠了,但他手里的军匠人数太少,我又急着赶工,想来想去,还是登门跟小舅借一批军匠。三五十人足够了。”
求的不是什么大事,裴显听在耳里,略一颔首,当场便应下,吩咐下去点五十军匠待命。
吩咐完了一回头,姜鸾捧着大肉饼,不知何时起了身,站在长案边,盯着案上摊开的一副京畿防卫绘图端详。
那副京畿防卫图是最近新绘制的,京城十二座城门的兵力分布,皇宫防卫的排班轮值,都细细地标注在上头,刚才姜鸾进来之前,裴显和几位幕僚在议的正是这张防卫图。
如此关键的军事绘图,当然不会直接在上头拿文字直接表明,绘图上标注的都是代号标记,外人轻易看不懂的。
但裴显心头还是升起几分警惕,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挡在姜鸾和长案中间,把长绘图卷起收去一边。
“阿鸾看得那么仔细,”他口吻轻松地问,“对京畿防务感兴趣?”
被当场抓包的人多少会有点心虚,没想到姜鸾一点都不心虚,坦坦荡荡地承认下来,
“感兴趣,还想再多看看!”
裴显:“……”
“不行。”他直接否决了,“京畿军事要务,闲杂人等不得偷窥。”
但姜鸾的心思已经活动了。
看到那副京畿防务绘图的第一眼,她立刻想起了沉甸甸围绕在心头许多时日,始终不得解释的疑问。
前世深秋的那个混乱之夜,京畿防卫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又是哪里出的内贼。
“裴小舅。”她散漫地盘膝坐着,啃着肉饼问,“这次你从河东带来京城的将领,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你的嫡系?有没有半路招来、靠不住的?”
裴显端起茶碗喝茶。
不管茶碗里头是什么样的茶汤,上好的茶叶、精心烹煮的精妙茶汤,还是亲兵在灶上拿滚水煮的大碗茶,他喝茶的姿势总是悠然自得、气定神闲的。
“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多年培养的心腹。”他放下茶盏,如此回答。
姜鸾咬着肉饼思考了一会儿。
“那,京城后来接管的那批京畿本地守军呢。”
她思考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咬住厚饼边缘,尖锐的小虎牙细细磨着面饼。
“丁翦我可以替他担保,绝无问题。守皇宫西南门的刘牧光应该也不会有问题。但其他还有几个京畿本地的守将,我不太熟。”
“阿鸾想说什么。”裴显神色依旧不动,但注意力已经集中过来,视线专注而锐利,“京畿守将里,有人有问题?”
“不一定,不确定是哪边,所以我两边都问了问。小舅别误会,只是猜想,没有任何证据。”
姜鸾丢下啃了一半的肉饼,接过手巾擦干净了手,起身走到长案边,就要去拿裴显收起搁在旁边的那副京畿防务卷轴。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百密则有一疏。小舅虽然是心思缜密的人,但只要是个人就会有疏漏。上次送你的那盆兰花不就被你养死了嘛。”
她随口说着,手里已经动作很快地打开卷轴,
“不是我自夸,你甥女打小也算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咱们舅甥不妨梳理一下,小舅的京畿防务哪里出了纰漏——”
裴显听笑了。
他直接从她手里把卷轴抽走,重新卷起,扔去旁边。
“不敢劳烦阿鸾指教。”他嘴角噙着淡笑,不冷不热地道,“京城十二城门,皇宫九门,京城三十八条主街,南北衙禁卫各就各位,轮班值守。京畿防务并无任何疏漏。”
“倒是阿鸾自己的公主府,”他抬手指了指姜鸾,“最近的动静大。”
姜鸾手里有了余财,日夜赶工地修缮公主府。麒麟巷叮叮当当的响动早晚不停。
高院墙,修望楼,挖密室。
消息传到裴显的耳里,他免不了想多了。
“阿鸾吩咐下去的做法,不像是在修缮公主府,倒像是在防备乱兵围攻。”他捧着茶盏悠然问,
“今天又盯着我的京畿防务绘图不放。可是最近听到什么了不得的风声?说来给小舅听听。”
姜鸾当然不会认。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只是揣测罢了。京城上一次差点就被攻破了,谁知道会不会又破第二次。”
她半真半假地道,“上次被吓破了胆,好容易有了自己的宅子,多备着些后路,有备无患而已。”
裴显不大信。
“真的?”他坐回去,喝了口茶,“今天看来是听不到阿鸾的实话了。”
裴显把茶盏搁回矮几,砰的一声清脆瓷响,“你一直想要八百户食邑的实封。”
“嗯?”姜鸾倒有些诧异,“这事儿不是早已经不成了?怎么突然又提起来。”
“事情不好办。但裴某多花些心思去办,倒也不是办不成。”
姜鸾一听便明白了。
钓竿上明晃晃地上了鱼饵,和她在谈条件。
先前她这条鱼不够大,不够额外地花心思为她筹办鱼饵。如今她的分量够了。
但香饵放出来不代表鱼就要去咬钩,她回应了一句,“小舅要什么。”
“要你一句实话。”裴显单刀直入地问,“你的消息,是不是从晋王府来的。晋王传过来的到底是什么消息。”
姜鸾一听便叹了口气。
她重新懒散地盘膝坐回去,靠着身后的白墙,指尖勾着乌黑发尾,懒洋洋地在指尖绕了几个圈儿。
“看来八百户的实封是要不到了。实话已经说给裴小舅了,都是我自己瞎想,跟晋王府没关系。”
“是么。”裴显弯了弯唇。
他也不急,反正人就在面前,他有的是耐心,慢悠悠转着圈子套话,
“讨要五十军匠,不算是什么大事情。你遣府上的长史过来说一声就可以,何至于堂堂公主亲自登门?除了要军匠,还想从我这里探什么消息,亦或是想给我传什么消息,都直接说。说到彼此痛快了,八百户的实封,小舅也不是给不起。”
八百户实封的诱饵明晃晃地钓在面前,诱惑着实不小,但姜鸾不觉得今天就能吃到这个诱人香饵。她想了想,索性换了个话题,
“卢家倒了,抄了京城本家大宅,小舅这回吃饱了吧。——手里不缺钱了?”
裴显淡笑不答。
“怎么,见者有份,这才是阿鸾今天登门的目的?”
姜鸾摆摆手,“别,再穷也不至于上门打秋风。今天登门真的是为了查漏补缺。除了借军匠,也想问问小舅手里的城防哪里容易出纰漏。”
她玩笑般指着自己,“知道小舅心里想什么。我在军务上是不折不扣的外行人,比起你这内行人差远了。但说不定哪里灯下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