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滑温柔的声音在液中流淌,远远地,阑笋似乎闻到一股芷草的幽香。
“我、我从没怨过先生!这个只是……呃……”她坚定的否认着,一把攥住他质地奇妙的衣袂,却又笨嘴拙舌,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解释现代人在闲暇时做以消遣娱乐的心态。
“……那……你莫不是……”
陆安明看她支支吾吾的着急着,忽然苦笑起来。他缓慢压低身子,与她额抵着额,混沌的眸子里沉黑晕开又凝聚,如同滴入明水的墨。
“你莫不是,不愿再与我……”“不、不是的!”
她大声地否认,忽而一偏头,用力亲吻了一瞬陆安明淡白的唇。
“……我……我很喜欢先生,一直想着你。”她趁他怔愣,小心的舔了下嘴唇,声音里是不容置疑的直率。“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想,晚上做梦的时候都能梦到先生,之前先生走了的时候,因为想的太专注,还在学校的食堂门厅不小心磕了一下。我那时觉得,要是份想念能传达给先生就好了,要是先生能看见、能摸到,能理解我有多想你就好了。可是你去了天上,我不能老是这样浑浑噩噩的,要是几年以后你回来了,我把自己搞得乱糟糟的,要怎么见你啊?所以才从想你那里挪了一块小小的时间,接触这个,分散精力而已。”她像小仓鼠一样紧张的攥着双手,话语仓皇的向外蹦,丝毫没注意到陆安明忽如其来的僵硬。
“……所、所以说,先生你不要生气……”
“……”
陆安明僵在原地,失去心脏空有流水的胸腔中掀起滔天海浪,让他久久失语。
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他该说什么?难道让他告诉她,他是能确实感受到这份情感,并为之受益的吗?
他无意识伸手进怀摸到那个沉甸甸的如意袋,这份重到近乎奢侈的金珂,便是她日日思念他凝结而起的最好实证。他陆安明不过是满天神佛中一个不出名的小小散仙,甚至连牌位都在悠长的岁月之中因无人祭扫而失了灵力,他究竟是前世修了多少福分,才能在此世登极之后认识了她。
岁月的更迭,世事的轮回,他近乎在这高速发展的世界中失了本尊,拖着缥缈的身影篱落在庙宇与庙宇之间,连维持自己的法力都要消散。
“啊,从来没见过的神仙!”
他印象中的姑娘挂着单纯的笑意半弯下腰,在他身前搁下了束芷草。
“嗯,虽然有点奇怪,不过……看上去还蛮灵的?希望你保佑我爸爸妈妈~对啦——还有,我想找男朋友啦!”
其实,陆安明对于她的愿望是很不好意思的,因为他原本并不是佑人姻缘的。可既然求了,他总要做点什么。
是啊,总要做点什么。
他真的……没有私心。一开始的时候确实如此。
他怎么能承认呢,当这份千百年的孤寂被人拾起,小心揣在怀里温暖着,留恋着,信仰着的时候,自己可耻的动心,甚至为之无可抑制的沉沦深陷了呢。
“……先生?”阑笋怯怯的唤了他一声。“你……你还在生气……吗?”
“没有。”
陆安明勾起个笑容,水墨一般朦胧的五官在月光中柔和着,诉说着无尽的脉脉相思。他执起阑笋的手,轻轻摩挲着她扬起的颈侧,视线流水般爱抚她。
“我不会生你气的,阿笋。
“永远不会。”
你看,我和你,还是有些区别的。
你没了我,也许难过也许困苦,可那只是一时,你总会过去、看开,在短暂却如昙花般炫目的青春之中放肆前行。可是阿笋,没了你,我一刻都活不下去。
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
你明白吗?阿笋。
第三十一章 兵老
数千炮弹落下,土地被炸出深坑,飞溅的泥土掉落在军绿色的铁网帽上。
耳鸣。
重机枪声和丛林间叽喳惊起的动物混在一起,过大的分贝冲击耳膜,扎的脑仁生疼。
【老元!走啊!别看了!他已经死了!!!】
昨天还戍边喝酒的友人,现在躺在地上,撒的到处都是。
撒的到处都是。
【跑啊!空雷子要来了!!!】
跑……去哪?
【老元!!!】
什……么……?
【老元!!!!!!】
“!”
猛地睁眼坐起,周围是混沌的天光。
那些沉重混乱的声音瞬间全部远去,炮轰和雷响,还有战友撕心裂肺的喊叫。
6:25分
清晨的华尔街63号寂静无声,高楼之上,除了偶尔飞过的鸟叫,便只剩下了寥寥的报童声。美国人不习惯起这么早,他清醒的时间却总是很长。
元骏坐在床沿片刻,扭头看了看仍陷在梦中的妻子,思维恍惚。
自从遇到安渠澜,他已经很久没做这种梦了。
他撑着床头单腿站起身,够到柜子便靠放的仿生肢,熟练地解开扣搭绑在断腿上扣紧,甩甩腿在屋中悄声走了两圈,转去厨房准备早餐。
面包、生菜、芝士、番茄切片、沙拉酱、煎鸡蛋和培根,还有一杯热咖啡。
生活单调而平静。
平静的,有些令人窒息。
于他而言,现在的日子太过安详,令他有种长久的入梦感,不敢伸手,不敢用力。他时常彷徨着,克制着自己去触碰安渠澜,视线却长久的捕捉她的动向,像个偏执的疯子。
他惧怕着,怕到令自己颤抖起来。
他惧怕这平静的日常又如过去一样,是他在边陲死守时就着风霜喝下去的西风烈,不过只是他仰躺在山林与泥沼之间,一场又一场醉生梦死的大梦千年。他怕只要一睁眼,眼前便什么都没有了。
有过安渠澜,他已无法再回到那种生活中去了。
没人能感受到他坚韧皮囊下,那惶恐张扬的爪牙,亲手屠戮过百十人的性命,却不敢用力拥抱自己深爱的女人。
真是个怂逼。
那血洒山河的朋友,大概会这样嘲讽他吧。
“……好香。”
背后忽然传来柔软的触感,腰间悄悄环上双手,拽开系好的扣子在肌肉上胡乱摸索,朦胧的睡意透过来。
浑身寒毛直立,捏住切菜刀的手青筋暴起。
克制。
这令人无法拔腿,深陷沉沦的甜暖啊。
“嗯。”
转身抱她啊哈哈~,快啊怂逼。
心中仿佛听到了友人拍着行军床,在铁网的咯吱声中大笑。
“什么啊……”背后的人踮起脚尖,下巴搁在他肩头磨蹭,颊贴着他,手臂在腰腹攀紧。“给我咬一口。”
“渠澜,去洗脸刷牙。”
“先给我吃一口。”她凑得更往前,鼻息打在他锁骨,半边身体重量吊在他身上。
“……去洗脸刷牙。”
“哼。”
他微弯下腰撑住她,捆绑仿生肢的大腿因重量而带来疼痛,他却为此感到欣悦。
她从不因他的断腿让着他,每每笑闹起来,她总是不记得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