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方趣志(41)
也时常能令他忘记。
“老公。”
她忽然叫他。
他条件反射回头,却被她伸长脖子啾的亲吻。
鸢尾花的甜香像毒/药一样扩散,砸在他心房上,因太过美好甚至带来剧痛。
她又添了几下,末了舔了舔他的唇,像占到什么便宜似的跳下来,咯咯笑着欢天喜地的跑去了厕所。
他愣神在那里,过了一会才找回动作,僵硬的继续做早餐。每当遇到这种超出他承受范围的美好,那强烈的入梦感总是随之而来。
而在梦中,他的反应总是格外迟钝。
他该扭头拥住她么?可如果她忽然推开他该怎么办,如果她忽然碎在他怀里,该怎么办。
说起来,这种强烈的不真实,初次见面的时候也有过。
彼时他在美国高楼林立的街头一个又一个的流浪,带着破败的行装,一条残腿,还有支离破碎的精神。他听得懂英语,可他憎恨这个连华人街都只有“香蕉①”的地方,他却偏偏回不去。
被信了一生的地方当做出膛的炮弹一样遗弃,这种事,他不愿去想。
凌晨纽约的街头,纳斯达克大荧屏闪烁着不眠的霓虹、广告和暂停的证券交易,光污染的色彩照耀在天空上,给它染上一片肮脏的紫色。他像只找不到家的流浪狗,随意靠坐在某个停车站点旁边,等待着下一次无望的天亮。
睡意渐浓。
“你好。”
朦胧之间,标准的英音在身边响起。他条件反射的握紧了袖子里的行军匕首。
“我能坐这么?”
西装得体的女性指了指他旁边的台阶,声音疲惫。
他盯了她一阵,往一旁挪了挪身体。他看到对方笑了笑随意坐下来,将手机关机丢到包里,靠着身边的站牌凝望纳斯达克巨大的荧光屏,默默无言。
梦一样的沉默。
“……好累。”
他忽然听到她这样说,那是句标准的普通话。
“你也很累吧?”
半晌,他才意识到那句话是对他说的。
可对方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
她倚着微亮的站牌,黑发在风中飞扬,脸上浓厚的风霜。缓缓刮起的风送来了张被人丢弃的报纸,她视线下移,尖锐的鞋跟踩住了它,那上面与总统握手的人脸被她碾动的鞋跟踩烂,黏在沥青上。
“嗯。”
他不知怎么的,应了一声。
他看到她黑色的眸子在夜色中闪亮起来,向他倾斜。
“你是中国人?”
他在这个国家听过无数次这句话,没有哪一句,说得如此发自内心的欣悦。
如同她真的需要他一样。
“是。”
他再次开口,低下头看着她脚下破洞的报纸,放开了袖里的匕首。
“……喂。”
她沉默了一下,凑过来,凌乱的发丝夹在耳后。
“你需要工作么?”
“……什么?”
这就是,故事的开始。
自他搬进在华尔街这寸土寸金的公寓之后,那浓厚的入梦感就从未消失。
他好似分离出的灵魂冷静的游离体外,看着自己被她邀请来看家陪伴,卸了行装;看着自己被打理干净,一同出门购买日用品;看着自己醉酒出丑,絮絮叨叨的跟她交代那些炸裂魂魄的陈伤;看着自己在无人惦念的生日被她的连环惊喜炸的不知所措,在装上仿生肢后,多年来首次失声痛哭。
他看着自己逐渐开始拾起信心,复健、运动、学习厨艺,逐渐开始按照她的喜好打理生活,逐渐开始不敢触碰她。
逐渐开始,爱上收留自己的人。
庄生晓梦,安渠澜就是他的蝶。
早年在部队时他读过本清代的话本,里面那个人因为贪婪,追着一滴蜜掉入了一缸蜜,他以为那缸蜜终有底,即便是闷死在里面也甘之如饴,却最终顺着另一条不知是何的路掉了出去。
他恍惚望见了自己的处境,却不知如何阻止下落的自己。
他甚至不敢用力拥抱安渠澜。
客厅吧台上的手机忽然响起,他压实手中的三明治端出去,拿起了电话。
“渠澜,手机。”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厕所里的人大声呜呜的回答,声调模糊,他却分辨清晰,毫不费力。
哦!我知道了,你接吧。
他短促的笑了一下,转头划开了屏幕接起电话,声调平静,语言流畅。
“您好。……是的,她现在有事,请您稍等十秒。……好的,谢谢。”
“谁?”
她擦净嘴角的泡沫,迅速跑出来。
“你上司,那个犹太人。”
他看着她接过电话,声调严肃而紧绷,快速的语句中时不时夹带脏字,翻了个白眼,空着的左手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勾着笑凑上来亲吻他脸颊。
“早啊,老公。”
她无声地说着,电话那头,犹太人的话语机关枪一样向外迸。
窗外,朝阳缓慢升起。
“……早。”
他听到自己说,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曾经时,那在他耳畔吹响的军号拉开了战争的序幕。可战役啊,它既不史诗,也不宏大。它埋葬着炮击声、呼喊声和数万人呜咽而去的血肉。
它是他永远逃不开的魇。
可现在,也许,抓住这只闪着朝晖的蝶,他便能一直醉在这场千年大梦之中,直至死亡。
第三十二章【别番】透明
大二寒假快结束时候,安越踩了个尾巴,去了九华山上拜地藏。
她挑了个鬼影没有的偏殿买了三炷香,插好了拜一拜,结果刚要站起来,就被撞了一下。
撞她的力道很大,从后面过来,推她一样。她听到自己的肩胛骨和对方的狠/狠碰在一起,因为穿得厚,她的赢了。
可因为这个,她刚从蒲团上挪开的膝盖一弯,扑哧又结结实实跪下去,给佛祖送了个好。
安越撑着看了看身后,没有人在。
她有点火大。
她这么懒得人难得出门一趟,妈的就是妖怪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一扭头,身边一股「妖气」停了停,唰得过去,像汽车跑起来后面带的风,有股子水果味,闻着……很好吃。
安越也不知道自己犯什么毛病,迅速站起来跟着那个味往边上跑了两步,摘下腰包,往啥也没有的地方用力一丢。
叭。
“嗷!”
这世界上,大多数罕见的故事,都有一个俗套的开头,发生在俗套的地点,再加一个俗套的女人。
一如傻在藏王爷爷眼皮底下的安越。
什么在离地几寸的地方打了个喷嚏,出海的水母逐渐干涸,它显出了轮廓。
透明。
半透明。
不可见。
可见。
一个男性单手捂头,全身光裸趴在地上,扭头看她。
他有双泪盈盈的眸子。
青年吸吸鼻子,气势汹汹开吼:“你打我干嘛啊!吓我一跳!”
安越木登看着他,半晌开口。
“……你……你先撞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