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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槐安(125)

作者: 惘若 阅读记录

林静训清楚地感到,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已经死了,并且永远不会再生。

她一贯就瞧不出什么欲望的脸上,越性生出不贪新不厌旧的寡淡来。

林静训平静地开口,“我的身子,糟践坏了无非是个死,和你无关。”

作者有话说:

画饼充饥——《三国志卢毓传》载曹明帝语:选举莫取有名,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也

第93章

苏阑吓了一跳。

往常说话都没大声过的林静训, 竟然对着李之舟,阴阳出这么句无从反驳的话来。

李之舟只当她是刚失了孩子,心绪还未见平复,他摸了摸她的脸, 低声道:“大正月里的, 做什么要死要活没个遮拦?少信口胡说。”

林静训点头, “瞧我这不识眉眼高低的样儿,李主任如今身份不同了,哪里是我们可以同生共死的?还是该叫你驸马爷好些?”

苏阑听郑臣说过。

沈瑾之高一寒假回北京过年,年节下吃坏了东西,带发了急性阑尾炎, 在家疼得满地不知道怎么好。

可那个时间段又是堵车的高峰, 她爷爷就为小孙女儿破了一次例, 封出一条路来让司机送到医院。

老主席听说以后就笑着说, “小瑾之才是真正的公主啊。”

当时院子里坐着很多人,有心思活泛的, 已经筹谋着怎么追她了。

从那以后, 圈子里就都喊她沈公主,便也戏称李之舟驸马爷。

林静训话虽说的刻薄。

但从苏阑的角度看过去,她暗暗藏在被子里的另一只手扑簌簌抖着, 和窗外寒风凛冽中挂在枝头, 强自撑着不肯零落成泥的腊梅瓣别无二致。

就是不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力气, 才能让自己对着心上人, 说出这么一番不知好歹的话来。

李之舟也怕刺激她,自己识趣地站起来, “我猜你今晚, 不会想听我说话了, 那我先过去,到明天再来瞧瞧你。”

苏阑也道:“我今天留下来陪她,沈筵,你先回家去好不好?”

沈筵心里虽有一百个不情愿,又不好当场发作,就别说一个晚上,从他们结了婚耳鬓厮磨以后,就是分开小半天,也丢了魂儿似的。

他面上大度地应了,“你要仔细,别着了凉。”

苏阑知道他是在强摁头,却也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嗯。”

眼看沈筵鼻子不是鼻子的走了。

林静训苦笑道:“沈叔叔心里怪我呢,你干嘛非要住这儿?”

苏阑心里恼着她,“那你呢?出了这么大的事,连告都不告诉我。”

“我想你刚结婚,他沈家规矩又大,事情肯定不会少,就别累着你了。”

护士进来拔针时,苏阑托她抱了一床干净毯子进来,她在软塌上躺下,听林静训讲那天历历落落的经过。

她怕苏阑听了会害怕,收住了些拳打脚踢的细节没说,但苏阑还是抖得厉害。

过了好久,她才说,“这畜牲天也难容他!”

林静训故作轻松的,“算了,反正我也不想生他的孩子,正好。”

这番鬼扯苏阑根本不信。

怎么会不想?她明明心怀孺慕之思良久,把个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

就林静训这样一个,哪怕别人欺负到她头上,她都要为宽宥他们找各种理由的善良姑娘,又怎会因为厌恶林翊然,而迁怒亲生骨血呢?

她会这么说,无非是要醒苏阑的气,宽自己的心。

苏阑又问,“刚才怎么非把李之舟弄走?”

林静训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苏阑,自己的精神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能这样清醒的和她说着话,也不知道是不是今生最后一遭。

她心里明白李之舟软弱犹豫着总放不下她,连婚也不肯好生结,无非是觉得沈瑾之比起自己来要更难缠多了。

是以,林静训便索性拿出更小性儿的一面来,叫他知难而退,最好还能惦记得起未婚妻的诸般好处,好歹先成了家。

她是死是活,便都安了心。

下午李之舟在床边睡着的时候,周政委为她请了安贞医院的主治大夫来,人家开完药就摇着头离开了。

周政委问她这样记不清事有多久了。

林静训木木然,“想不起了,应该不短。”

“不用想太多了,”周政委连扶眼镜时都是种回天乏术的表情,是肿瘤晚期病人一看了就心灰意冷的手势,“先按时吃药吧。”

林静训淡瞥了眼那药,又收回了目光,现今吃与不吃,好像都不打什么紧了。

她冲苏阑撒了个谎,“我就是不喜欢他了。”

苏阑则在心里说,你最好真是这样。

就在苏阑以为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林静训又问,“当年你坚决离开沈叔叔,一个人到英国去,那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

在想什么呢?

来不及说出口的遗憾?是拿定了主意要和他一起做,却再没有机会完成的计划?还是那些未竟的梦想?

或许什么都没想,只是在那一瞬间,酸涩全涌了上来,连心都是空的。

苏阑思量片刻,跳过了那些儿女情长、翻来覆去的苦思,只捡了该说的,“我就在想,人生这堂谁也逃不掉的课,不管圆不圆满,总之我结业了,生活会奖赏我一个新开始。”

她也明白这种话说出来有多苍白。

生活的确是给了她一个半新不旧的开始,可哪怕她坐在全无沈筵踪影的阶梯教室里,手指飞快地在电脑上敲下教授讲的重点,然后站起来提出一个足以难住师长的问题,又在一片掌声里坐下,人类最高层次的出类拔萃欲得到淋漓展现后的满足,也阻止不了她在突然想起那段没能有结果的岁月时,后脑勺像突然挨了一棍子的闷痛感。

那两年里错付的真情,就像一个沉博深绝又望不见底的黑洞,能将所有快乐都吸走。

在冷不丁想起它的一瞬间里,她眼睛里的光亮会立刻以一去不回头的速度黯下来,凭你怎么点起火把都照不亮。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知道,她这辈子忘不掉沈筵,只要再见了面,他们还会闹得不可开交,所以她一直避而远之。

因为爱的对立方,从来不会是痛恨,而是无视和遗忘。

而沈筵凭一己之力,生拉硬拽的,又将一切拨回原位。

“静儿,你是风浪里摔打过来的,又长在大院里,比我见高识远,你更应该知道,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关卡。”苏阑趁便又多说了三两句,想略劝得她神思宽豁些,“这一回你那哥哥犯下这样的错,想必心里边儿愧悔,兴许日后对你也能松一松手了。”

林静训听后久久无话,半晌才道:“我有点累了,睡觉吧苏阑。”

苏阑从来就有认床的毛病,刚到剑桥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又还没完全从情伤里走出来,她怎么都睡不好,靠吃安眠药维持了段时间。

那一年她不过二十一岁,绝大部分时间自命不凡地走来,却被现实生活上了一课,告诉她有些事没那么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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