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126)
不是你聪明美貌,年轻又肯上进就能够得到老天爷所有的关照,起码在阶级面前,她就只配做沈筵养在园子里见不得人的外室。
后来开了学,紧凑的课业一续上才渐好了,期末最忙的时候,她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过去。
由此可见,人是真的不能吃得太饱,所谓打不开的心结,都是闲出来的伤春悲秋。
苏阑在软塌上烙饼似的翻了会儿,也不知道怎么睡过去的,总之半夜醒过来的时候床灯亮着,林静训就怔怔靠在床边。
苏阑坐起来问,“哪儿不舒服了?”
她脸色苍白地摇头,“我做了一个梦而已。”
“什么样的梦?”
林静训的嘴角微微向下抿着,“梦见我八岁那年,放学后跟同学在操场上打羽毛球,是很硬的水泥地,我在接球的时候往前一扑摔倒了,膝盖还流着血,就这么回了家,爸爸让院里的卫生员来给我上药,第二天早上他亲自背了我去上学,校长都下楼来迎。没多久我们学校就拿到财政拨款,专门修了一个运动员级别的球馆,最好的那一处场地,是给我单留的,除了我谁不也能打。”
苏阑从来没在她口里听过爸爸一类的词。
所以在这个晚上,苏阑猛然听见她唤林鄄爸爸,觉得有些意外,还以为林静训是终于悟透了,与过去握手言和。
却没有想到,这种情形在每个人非必经的历程里,叫回光返照。
苏阑当时还点着头,“想必那些年,人人都竭力把你捧上天,对吧林小姐?”
八岁的林静训怎么会料到,那竟是她注定走向毁灭且毫无退路可言的人生里,最后昙花一现的朱楼春色?
她清虚一笑,“可是才没过多久,我就被查出来,不是林家的女儿。”
不必再往下说,苏阑便也明白,在那么一个处处看人下菜碟儿的地方,血缘就是王冠,从公主宝座上被生生踹下来的林静训,怕是人见人欺,谁都要踩一脚。
可她还要再将这个故事说完,“很快就有同学占了我的场地,到后来我连球馆都进不去了,好笑吧?专门给我修建的羽毛球馆,最后竟然将我拦在了门外。”
难怪读研的时候,一路过羽毛球馆她就心情不好,原来有这段缘故。
“其实李之舟愿意的话,他未必压不住你哥,你有没有想过再和......”
苏阑想了想,还是把心里忖度着的出路老实告诉她,目前看来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但林静训连听都没听完,就打断了她,“可我不愿意再见到他了。”
苏阑也没再往深了劝,只道:“那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睡吧。”
苏阑在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再醒来时,窗外天色已大亮,床上的被子还叠得整整齐齐,林静训却不见了。
这一次,她没有跪在书房里点一支奇楠香念经,也不会再穿戴妥帖地坐在客厅翻着书,她走了。
床头压着一张便笺纸,是林静训娟秀的字迹:“我去南边散闷,不必来找我了。”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苏阑问进来整理的护士, 护士说她一早就出院了。
她一遍遍打林静训的手机,回应她的只有冰冷的机械女声,她关了机,谁都不理, 不知躲去了什么地方舔舐伤口。
李之舟来的时候, 苏阑已经收拾好了她的包正打算离开, 但人还没有进来,悄悄跟了他过来的沈瑾之就叫嚷起来。
他神色有些不悦的,“你大清早就盯我梢?”
“你也知道这是大清早!她究竟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值得你一遍遍的来看!”沈瑾之按捺不住,在走廊里高声道,“晚上在这儿待到夜半回家还不够, 早上一起来连班儿也不上就过来!”
苏阑出去时连眼皮都懒得掀, 径直从他们的身边擦了过去。
李之舟在后面叫她, 她也像没听见一般。
说到底, 林静训还比她要清醒一些,她起码知道李之舟半点都做不得自己的主, 就算他再怎么有心也没这个力来扭转局面, 他连一身一体都不是他的。
李之舟这个人连名带姓都属于沈瑾之。
被沈家人烙上印记的东西,没有什么能逃脱得了掌控。
要是真信了李之舟的话,再去赌这一把, 这往后的境遇, 只怕比现在更一败涂地。
认真论起来, 沈瑾之骨子里的欺奴霸女, 就这股脾性,并不会比林翊然要轻多少。
林静训自然是聪慧灵秀的, 她早早便看透了这个圈子。
苏阑坐在车上, 想到这里一颗心不免又抽搦着疼起来, 她那娴静、美好又勇敢,有着人类一切值得歌颂的品质的姑娘,为什么偏偏叫她受苦?
这造人命的册子上,也不知是如何判的?
苏阑请了假没去上班,回家洗过澡以后睡到下午就又醒了,她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出神到晚上。
沈筵回来时,客厅里黑漆漆的不见一点儿亮堂,只有个孤零人儿影影绰绰地坐着。
他也没去开灯,怕骤然亮起的光会伤着苏阑的眼睛,等他一摸黑坐过去,苏阑就双手并用地往他身上掫了过来。
他绕上她柔软的长发,笑道:“我才一回来就撒娇啊?”
苏阑拖着哭腔说:“林静训走了,我找不到她。”
“没准儿人家上哪儿散心了,”沈筵心知不好,但又不敢说破,“过不了两天就又会回来的。”
苏阑抬眼认真地问他,带了几分恳求的语气,“能请你帮忙找找她吗?”
沈筵重新把她搂在怀里,“你要我做什么,吩咐一声就得了,还用请什么呢?”
苏阑的头贴在他胸口,“怕你不肯管她的事,我知道,你自然有你的难处。”
“那我还能不管你吗?来,我来给你打个电话。”沈筵好笑道,“等过两天翊然露了面,我拿这事作伐子劝他。”
那边查得很快,没十分钟就回话说,林静训一早的航班去了杭州,入住了西湖国宾馆,没有人跟着她。
这才是最关键的,林翊然这几天也不知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于内难安,倒没见他横行了。
只要他不在静训身边作乱,那就都是天下太平的日子。
苏阑搂着他的脖子,暂按下了一颗心,在他脸上蹭了又蹭,娇柔着咛了一句,“老公。”
“嗳,我的好心肝儿,真乖。”
沈筵动情地将她往怀里按了按,“头一回开口要我给你办点儿事,还是为了林静训,你合该去纪检委谋个差事才对,清正过头了阑阑。”
苏阑亲了他一下,“我没事儿求你干嘛?才不呢,让你在我面前摆谱。”
他郑重又多疑地问了一句,“我和林静训掉河里你救谁?”
苏阑:“......你如今吃醋吃到女孩子身上去了?”
好嘛,好容易等到人家郑臣结婚了,还以为沈筵再没了人值得他小心眼儿,但他竟然连林静训也不放过。
她扶着他的脸,软软地在他唇上细啄了好一阵,“我是最爱你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