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5)
陆良玉没说什么,冷了冷脸子,很快就走了,勉强维持着风度。
苏阑松了口气,继续低头做题。
这一幕被她同班的女生陈橙看在眼里,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总有种追逐浮华喧嚣的劲头,他们管理学院又号称状元聚集地,都是从各省的好苗子里拔高出来的,身上那股难认命不服输的态势也比旁人强些。
陈橙凑近了她小小声说,“知道陆学弟什么来头吗?”
那语气模样就像个地下党在接头,仿佛讲一讲他的身世,都生怕被周围的人听了去一样。
苏阑当然早有耳闻,不过她知道的不多。
陈橙一贯骄傲的脸上也露出少有的向往神色,“你现在百度一下他太外公,足足九个版面为他家歌功颂德,如今他二舅接过了祖上衣钵,小舅舅也正在往仕途上走,这前程就更不可限量了。”
说完也觉得今儿话说多了,“我拿你当朋友才会说,错过了这么位钟鸣鼎食的主儿,将来且有你后悔的呢。”
苏阑没有说话。
也许她日后会后悔到拿头撞墙。
但那又能改变什么呢?丝毫不影响她在爱里面固执己见,二十岁的苏阑总觉得,权衡利弊只能够被称作为一场交易。
不配和喜欢甚至和爱相提并论。
而她不需要做这样的交易。
就像她喜欢吃香草冰淇淋,路过甜品店就迈不动步。
这是自然而然的喜欢。
可维持饱腹感不能靠吃冰淇淋,她必须在食堂里挑拣一番,选几样能入口又有营养的菜吃。
这只能叫作生活所迫。
叫陆良玉这么一闹,今夜已无心看书了。
苏阑提上包,“先回宿舍了。”
陈橙连眼角眉梢都是不屑,装什么烈女啊你装?怪不得人人都说她假清高。
所以苏阑才惹人讨厌。
一转眼已经是五月末了,未名湖边幽夜生香,有不少情侣流连在其间。
月光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微风吹皱一池云锦般光滑的湖水。
这四年来苏阑行走其间,早没了当初的兴致勃勃。
她只顾低头走着。
忽然就听见前头有谁喊了一声,“快来人!有人跳到湖里去了!”
紧接着就是“扑咚、扑咚”好几声,身强体壮的劳力们都下去了救人。
苏阑原本并不打算管这种闲事。
但她随意一瞥,目光穿过七手八脚打120的人群,看见了陆良玉。
跳湖昏迷的人是他?!
他一个刚经历高考这种人间炼狱的成年雄性生物,竟然会因为对一个姑娘家表白失败就去跳未名湖?
Seriously?
没看出来他还有演偶像剧的狗血气质啊。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苏阑拨开人群,和医护人员一起将昏迷的陆良玉抬上了车。
就在她坐上车之前,还听见周围人议论:“看见没有就是她,金融学马上升研一的苏阑,据说为她跳的湖。”
有人嗤之以鼻:“听说苏学姐还是保研的,保研的人么,身上都有那么两把刷子。”
更兼有人添了把柴:“能把陆良玉这种家世的人迷得这样,苏学姐的身上大概不止两把刷子吧?”
然后又是一阵低低的笑声,这是分享八卦时的催化剂。
苏阑懒得再听下去。
学校就是这样一个长期和谣言共存亡的地方。
一点子捕风捉影的事,经过各色人等的嘴一说出来,顷刻之间就变了味儿。
但其实陆良玉只是喝多了酒,不小心一头栽进了湖里而已。
他在救护车上就醒了过来,而全身上下最严重的伤并不是溺水,而是他摔倒时磕破了额头。
苏阑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想过这会是个乌龙,但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离谱的乌龙,酒后失足和蓄意跳湖,这二者间的差别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护士给他包扎好以后,说要留观二十四小时,到明天晚上没问题的话,他就可以出院回学校了。
陆良玉靠在病床上尴尬地直想挠头。
苏阑忙抓住他的手制止,“别动,你的额头才刚包扎过。”
他放下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给你添麻烦了学姐。”
苏阑心道:还真是没想到,谁能知道你是个酒蒙子呢,单纯的陆学弟。
沈筵就是这个时候进到病房的。
他穿了件浅灰色的手工高定西装,步履沉稳地走到病床前,左右看了看陆良玉额头上的伤,“听说你跳湖了?几天不见,果然有出息了。”
陆良玉收整了笑嘻嘻的神色,“小舅舅,我不是要跳湖,是不小心而已。”
第4章
原来他是陆良玉的小舅舅。
要不是经他口说出来,苏阑还以为这是他哥。
陆良玉很怕沈筵。
从他躲闪的眼神里,苏阑就能看得出来。
又或许是他们那样的老派封建家庭规矩森严。
总之沈筵一来,陆良玉脸上便没了在学校时吊儿郎当的表情,满目皆是正色。
甚至还用上了外交辞令介绍苏阑,“小舅舅我来给你引见一下,这是我校金融系的大才女——苏阑。”
“陆学弟他过奖了。”苏阑猝不及防被他一夸,连耳根后头都热了起来,“我叫苏阑,苏州的苏,阑珊的阑。”
沈筵幽深的凤眼扫过苏阑,今天没穿旗袍,也不曾用脂粉,素净着一张脸,乌黑柔软的长发垂落腰际,一副眉眼却愈加醒目,流转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美感。
柔和昳丽,楚楚风姿。
他淡声道:“见过。”
没想到他还记得,苏阑猛地抬起头。
正对上他根本没收回的目光,苏阑在他脸上探寻许久,也没办法看出个高低深浅来。
看得久了,耳后那片灼热也像是快要烧到她面上来似的,越来越烫。
她适时地敛了眉,“沈先生记性不错。”
说着就捧起她的书本,“既然学弟没事,你舅舅也在这里照顾,我就先回去了,再耽搁宿舍要关门了。”
陆良玉在她身后急吼吼地问:“这么晚了你要怎么回学校啊?”
苏阑站在病房门口,客套地回了他一句:“我打车回去,你好好躺着休息,别再乱动了。”
她说完就抱着书走了出去。
沈筵斜睨他一眼,“自己都残兵败将了,还想着怎么追姑娘?”
“她就这么倔,不管什么时候,总是拒绝我。”陆良玉伸长了脖子,直至苏阑消失不见,“小舅舅,你让司机送送她吧,她一个人也不安全。”
沈筵打了个电话回沈家,让周妈过来照应陆良玉。
否则他那位被娇宠坏了的大姐姐,今晚就能为了她这个眼珠子似的宝贝儿子,从南边给他打来无数个骚扰电话。
而他深夜还有视频会议要开,没功夫在医院陪他这大外甥。
老爷子前一阵子使了不少劲,把他从地方上调回京,又将他推上中福的第二把交椅。
中福这个老牌G字头集团,人员冗杂复繁,其间关系更是牵丝扳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