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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荒]满船清梦压星河(149)

作者: 谢初之 阅读记录

唯有道旁的山茶困惑了几许,仍是收拢了几分花瓣,在雨幕中颤颤巍巍地垂坠着。

“妖族则不然。其人数之众,族部之多, 纵然是受限于招妖幡,也未必人人都心向妖族。鱼龙混杂,方有可乘之机。不过对娘娘而言, 您最应当担心的,实际上是人族。”

落入她耳中的琴声轻缓,若流珠碎玉,坠响在青青荷叶上。此间愈发显得宁静,竟令人不由生出天长地久的错觉来。

仿佛此时此刻,便已是漫漫无尽的岁月, 唯一的归宿。

伏羲拨动琴弦的手指不由轻了几分,他瞧着女娲微微眨眼, 又似禁不住突然涌上的困倦一般, 近乎乖巧地伏在广袖之间,墨发迤逦于身后, 沉沉地睡去。

他纵容地笑了笑, 眉心微舒, 眸中碧色澄透如洗,手下动作又轻了轻。

“便是不为您自己的圣位考虑,也应……想想您的兄长。”

泠泠的琴音连串起密密的雨珠,辗转落入梦境之中,泛起微微的涟漪。

沉睡的圣人眉头微微蹙起,似有隐约的惶惑,又渐渐在琴音的安抚下,慢慢舒展开姣好若新月的眉。

伏羲双手轻轻按在琴弦上,任凭袅袅余音萦绕在室内。

他转而起身走至女娲近前,衣袂无声,微微弯下腰来。青年的指尖迟疑了一瞬,仍是心疼地抚上她发髻。

“风希。”

伏羲轻声唤了她一句,凝神观察了一会儿,方确定她已经熟睡。

他微微松开手,仍是不放心般,低声嘱托道:“不要怕,我不会有事的。”

青年温和的语气里似藏着比命运更沉重的东西,难以诉之言语,无法轻易割舍。

于是他望着女娲时,温柔地像是望着他的整个世界。

*

门外潺潺的雨声连绵不绝,接天的荷叶承受不了雨水的重量,渐渐倾颓下来。

远远的,似有人撑了一把伞,隔开了充盈在天地之间的雨幕,不紧不慢地往此处走来。

祂漫不经心地望了一眼人族的村落,嗤笑一声,脚下却微微加快了速度。

屋舍之中,伏羲再三望了望女娲,唇边微微扬起一抹温润的笑,打算先行折身把琴收起。

他步履微微一动,却是倏忽怔住。

伏羲眼眸微垂,见自己微长的广袖被沉睡的妹妹紧紧攥住一角,再回首望去,又见她眉心倏忽坠开沉沉的不安,于睡梦之中挣扎着唤道:“伏羲。”

“伏羲。”

同样的称呼自另一个人口中吐出,清晰可见地泛着浓郁的恶意。

祂缓缓露出个笑容:“枉我特意去了天庭一趟,转了一圈,除了些无聊的八卦,居然无甚收获。原来……是躲在这里吗?”

伏羲心下一紧,望着眼前道者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一时惊疑不定:“是您?”

不对,很不对。

他表面上维持着镇静,心思急转,迅速地分析起眼下情况,却又不觉望向被女娲扣住的衣袖。

她面上的不安渐渐蔓延开来,眉心凝蹙着,额上渗出点点汗珠。

伏羲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拂,只觉心间骤然弥漫开的不祥之感愈发沉重。

祂显然也注意到这一幕,唇角微微勾起,带出一句轻佻的讽刺:“两位不愧是,兄妹情深呢。”

“伏羲,你也不愿我动手吧?”祂说着,又笑了起来,“你看,女娲阻止不了我的,她连自己都顾不上了呢。”

道者仍然是悲悯高洁的模样,凭着这一身皮囊,高高在上地观赏着下方垂死挣扎的众生,继续循循善诱道:“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说着,祂又讶异道:“不会不知道吧,不会吧不会吧。”

伏羲定定地望了祂半晌,良久之后,方在祂饶有兴致的目光中,低垂下眼眸,慢慢地,慎重地,一根一根地,分开了女娲紧紧抓着他衣袖的手指。

两者分开的瞬息,女娲脸上出现了瞬息的茫然,神志仿佛苏醒了片刻,又缓缓沉入永夜之中。

在坠入漫长而没有边际的黑暗之前,她似乎听见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轻笑道:“你又骗了她呢,说什么不会有事,还不是骗人。啊,我亲爱的师姐,仍然是这么可怜呢。”

道者一字一句,语调微微上挑,将满怀的恶意渲染得淋漓尽致。

大概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于出戏,祂又颇有耐心地往脸上添上一抹笑容,怜悯道:“不要想着去做额外的事情哦。”

伏羲神色平静,袖中手指微微攥紧,又沉默着松开。

他信手折起一寸广袖,将执琴的指尖摊开露在道者眼前,像是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一般,轻声道:“您还想要什么呢?”

“这个呀,那可不能跟你说了。”祂满意地笑了笑,随口敷衍道。

*

雨声淅淅沥沥,将小径洗刷成一片泥泞,于荒芜中生起了杂草。不堪其重的荷叶倾斜下身子,半沉半浸在风雨倾颓的池塘之中。

书页间被时光遗忘的山茶花,纯白而无辜,此时微微颤着,被一只手轻轻拾起。

女娲神色苍白了几分,指尖白得近乎透明。她漠然地望着茶花,手指微微用力,便似要将之湮灭在手中。

只是几次三番的迟疑之后,她终于在缄默中松开了手,冷眼看着它跌坠在桌案上,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

满目仓皇,不见天日。

索然无味的圣人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衣袂拂过寂寥地面。她慢慢走着,又于一处驻足不前,碧眸里微微泛起一抹悲凉。

女娲微凉的手指轻抚过被单独留下的素琴,目光则顺着雨幕一路往西望去,眼底寒意彻骨,一如斜风垂细雨,帘卷黄花瘦。

徒增凄切。

未多犹豫,她无声地握紧了袖中长剑,步履轻挪,便似要踏出屋舍。

道旁的山茶树安静地凋零着。

纯白的,繁复的花朵,一朵一朵无声地承载着天地的悲声,又一朵一朵深埋入土中。

却令圣人不禁回忆起娲皇宫中的海棠花,也是这般轻易逝去,再怎么想去挽留,也是留不住的。

她晃了晃神,握着剑的手顿了一瞬。

“纵然是成圣之后,仍然是兄长……在保护着我呢。”女娲喃喃道,神色渐渐难过起来。

她自是可以不顾一切凭着那人透露的信息追往西方,却是不知,若这又是一个陷阱,她当如何。

女娲碧眸里怅惘愈深,不由侧了身,遥遥望向被夹在书页中,尚未启封的信笺。

她隐约犹豫着,徘徊不定,又暗暗下定了决心:“看完信再去的话,也许,还来得及的。”

这般想着,女娲不再迟疑,快步往回走去。

她目光再次掠过那朵几经摧残的茶花,指尖轻轻颤了一瞬,方才拾起信笺,深吸一口气,将之轻轻打开。

*

人族族地的另一处。

鹤引眉头微蹙,于庭院中仰头望着天地间连成一线的雨幕。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纷纷扬扬,仿佛没有尽头的雨,却本能地嗅到一丝不安的讯息,仿佛在这背后,还藏着一些别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