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102)
风雪中,张家轻柔的屋脊仿佛要随风而去。
大门紧闭,无人出入。
此时张相爷应该是在皇城都堂内理事,府上才如此安静。
宋绘月从前门路过,从两府之间的一条小道往后走,一直走到张府的角门处。
角门也未开。
雪渐渐大了起来。
宋绘月左右张望,见安安静静,没有半点人影,便低声吩咐银霄:“进去看看,不要逞强,有任何异样都要撤出来。”
“是。”银霄轻轻一纵身,便立在了张家围墙上,上下翻飞的雪花遮住了他的身形。
在围墙上一扫之际,他便已经看清楚了张府布局,翻身进入后院,避人耳目的伏了进去。
他伏在树上,就见院子一套接一套的叠往前院,前院和后院之间隔着一座抱厦。
这抱厦一看便不简单,居于张家前堂之后,抱厦虽小,却修饰的十分细致,斗拱繁复,色彩斑斓,彩绘上的花瓣层层晕染,花瓣舒卷自如,十分生动。
梁柱安于石基上,石上亦雕着驮石的神龟。
正中间那一扇门外挂着一副对联:“心安身自安,身安室自宽。”
看窗户上映出来的书影,这里应该是书房。
然而不等他细看,数条人影一跃而起,刀光枪影晃成一片白光,成为一张密密实实的网,围住了银霄。
银霄飞身便退,兔起鹘落之间,就已经退出围墙之外,随着雪花一起落在地上。
追踪者戛然而止,停在了围墙之内。
滴答一声,一滴鲜血落在薄薄的积雪上,格外刺目。
“银霄!”宋绘月奔上前来,将帕子递给银霄。
银霄将帕子压在右手手腕上。
这些人目标明确,全都冲着他的要害之处而来,稍慢一些,他的右手就断做了两截。
他面不改色的和宋绘月离开,边低声道:“里面地方小,防备又森严,比起晋王府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还只看了个大概情形,就被人发现,并没有看到大爷的踪迹。”
“见到张旭樘了吗?”
“没有。”
“嗯,”宋绘月疾步走出俊义街,带他去药铺上了伤药,又看看天色,“明日早些来。”
连张旭樘这个纨绔都没有出没,今天不会有更多的收获了。
在他们回到旅店之后,晋王才进入宫城之中。
正丽正门五间,皆是推光朱漆,钉着金钉,屋顶是铜瓦,镌镂龙凤天马图案,哪怕在雪中也是光耀夺目。
过了正门,里面的宫殿上覆碧色琉璃瓦,白石栏杆,龙凤镂空雕刻,几欲飞去。
脚下踏着的是御窑金砖,踩上去并不觉坚硬冰冷,脚步声也被细密的藏进了地砖之中。
偶有莽撞的内侍掉了杯盘在地,便会响起金玉相击一般的铿锵之声。
过了凝辉殿,便入了禁中,高墙之下,更是禁卫重重,内外诸司皆在此处听候召唤。
空气中的气味变得更加冰冷,每吸一口气,都会感觉到刺骨的寒。
八岁前,晋王都在此长大,八岁出宫,之后无数年都在想着眼前这一刻,可从未想过禁宫会如此陌生。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无孔不入
这富贵奢华的禁宫,偏又带着冷然的肃杀之气,荣华是他人的,杀意是给晋王的。
在脑海中不断地思绪下,他越走越快,甚至越过了领路的内侍,直接往福宁殿而去。
这些低着头的内侍们, 也全都对这位卷土重来的晋王感到好奇。
他们用余光去打量晋王。
晋王穿着紫衣,内衬白花罗中单,束以革带,銙中扣着翠玉,腰间挂玉剑,金鱼袋, 足下是白绫袜皂色靴。
宫中流光溢彩的颜色照在晋王身上, 仿佛他生来便是这宫中之主, 要受众人跪拜之礼。
晋王对他们的目光并不在意,他走到最后,几乎是奔了起来,不顾身后内侍的呼喊,他提起衣袍,跨过高高的门槛,才停住脚步。
温暖如春的大殿之中,今上穿着随意,和那画像上一样,是淡眉长目,举止清和,如同文人名士一般雅致。
今上身旁,坐着张贵妃。
张贵妃与今上一般,都如同雅士一般高雅出尘,惊愕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晋王。
晋王怔怔地看着今上,眼眶一红,蓄出眼泪,又往前走了几步, 才跪倒在地:“阿爹,不孝子回来了。”
跪下之后,他垂头于地,额头触碰在金砖之上,脸上的思亲之痛凝结在脸上,眼里虽然依旧含着泪,但是眼神确实一寸寸暗了下去。
张贵妃穿的是朱红色大袖衫,红罗裙,乃是中宫常服。
他的眼神越来越冷,越来越沉,最后成为一条龙,即将在此处翻云覆雨,翻江倒海。
这一夜,晋王留宿宫中。
第二日五更,鸡人鸡唱,报时吏敲钟,头陀沿街报晓,宋绘月和银霄已经穿戴整齐, 是个少爷和护院的样子,冒着寒风出门。
天冷无雪, 只是冻了一整夜,地面那一层薄薄的积雪全都成了薄冰,难以行走,更兼天色还暗,街道上更是行人稀少。
宋绘月没有提灯,仅借着微弱天光辨认道路,两人一气走到俊义街,找了个脚店吃馄饨。
银霄端起碗,捏着汤匙,赶鸭子似的将馄饨赶进嘴里,仰头喝干净汤。
下馄饨的就是店家,对银霄笑道:“这小哥可能吃。”
“再给他造三碗,”宋绘月也笑,“你这儿香,张相爷上朝前是不是也在你这儿吃过?”
店家越发笑的灿烂了,谦虚道:“哪里,不过张相爷府上的仆人倒是来吃的多。”
宋绘月听了,便不再说话,只看眼前的碗,耳朵却灵敏地听着四周的谈话声。
等到银霄跟前摞了四只碗,宋绘月忽然站起来结了帐,银霄也迅速起身跟了上去。
他们跟着张府出来的采买,一路到了码头。
采买在码头上挑三拣四,披着张家的皮耀武扬威,鱼行的人满面堆笑,买一送二,将最新鲜的鱼送到宫里和张相爷府上去。
采买在鱼行挑完鱼后,时辰还早,天色依旧是未曾大亮,他一扭身,就去码头上一间小宅子里坐了一会儿。
银霄跑去听了会儿墙角,回来对宋绘月道:“里面是他儿子一家。”
宋绘月盯着这两间小屋,有些疑惑。
张府采买的儿子,就算住不起大宅,怎么只住两间草屋?
看张旭樘撒钱的阔绰,张府的下人没寒酸到这个地步吧。
她继续盯着没动,片刻之后,屋子里响起女人的哭声,一个年轻男子从里面出来,进了一家脚店。
脚店里放着一只大酒缸,也卖熟肉,但是只见人进,不见人出,好像这屋子吃人似的。
银霄进去一探,出来便在宋绘月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哎,”宋绘月笑道,“这可是你的买卖,看来有门路了。”
她领着银霄往里走,对问酒的道:“小哥,带个路?”
酒保打量她一眼,见她面生,便迟疑着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