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127)
“真成了个无齿之徒,”他咧开嘴,指了指自己一口白牙,“全让人给拔了,一颗不剩。”
随后他又啧啧摇头:“太惨了,连衣裳都给扒光了,浑身上下能让人弄走的全没了。”
晋王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是鬼洞子里的人干的?”
谢舟清了清嗓子,郑重道:“他们说是王爷您干的。”
晋王听闻此言,端起的茶杯放下,不敢置信道:“本王的名声已经坏到这步田地了?”
谢舟摇头:“那倒不是,是陈志刚的轿夫说在张相爷府上您和陈志刚结了梁子,一定是您伺机报复,咱们要不要想个办法澄清一下?”
晋王点头,认为这种猜测十分合理,本来他也是要对陈志刚动手的,只不过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替他出了口气。
想到出气,他忽然去看宋绘月。
宋绘月正在托着一块小酥饼吃,酥饼酥的掉渣,里头是咸蛋黄,也沙沙的往下掉,她一手吃,一手接,吃完之后将碎屑一起倒进嘴里,最后喝了一口热茶。
她察觉到了晋王的目光,没有隐瞒道:“是我。”
她又伸手指了指银霄:“我们俩。”
具体来说是她指挥,银霄安排,无忧洞里的人动手。
晋王又惊又喜,惊的是银霄能驱使无忧洞里的亡命之徒,喜的是宋绘月对他的维护。
宋绘月对待宋家以外的一切都是冷漠的,宛如一位人间过客,却在他被父亲当成工具的时候,把他纳入了自己稚嫩的翅膀下。
“不必澄清,”晋王随口吩咐谢舟,“就当是我做的。”
谢舟看着宋绘月,则是感觉到牙疼。
他想宋绘月阴沉沉的那一面,究竟是来自于娘胎,还是来自于十年前那一场变故?
不管来自哪里,他认为宋绘月都不再是个普通的小娘子,谈婚论嫁这种事已经不适合她,她看起来很需要一个大展身手的地方。
“月姐儿,你去掌管琴心茶坊吧,”他冲口而出,“那地方乱麻一样,琴娘子一个人根本应付不来,成天有人找事。”
听了谢舟的突发奇想,宋绘月并未很惊讶,也随口问道:“八哥就不怕我把茶坊拆了?”
谢舟看她的反应,越发觉得自己看对了人:“你看你临危不乱,多有大将之风,拆了也没什么。”
晋王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宋绘月和他的关系越紧密越好:“你就当有个地方散散心。”
宋绘月想了想,觉得能够掌管一个茶坊,确实让她感到踏实。
“行。”她爽快地答应下来。
“王爷,八爷”杜澜紧随谢舟之后赶了过来,“州桥出大事了,那个陈志刚的事惊动了岳枢密使,岳枢密使请旨调动禁军,由步军司带领龙神卫四厢军,彻底清剿地下沟渠!”
谢舟惊道:“这么快!”
他刚从州桥过来的时候,衙门的人才刚到,怎么这么快就请了旨意,让禁军统兵清缴?
“去看看,”晋王站了起来,“恐怕是把这地下洞子里的人当成我的势力,要杀我个措手不及。”
宋绘月也站了起来,跟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禁军
州桥一片拥塞,人和马车堵成一团,来晚了的人无缘见到陈志刚的惨状,衙门已经将他带走,只能对着地上那一大滩血迹臆想。
就在众人浮想联翩之时,一阵响亮的马蹄声响起。
瞬间尘土飞扬,人群闪开一条通天大道,足以让禁军和厢军通过。
人马全都是耀目的盔甲和长刀,闪烁着毫无感情的冷光,领头之人更是冷成了一座冰山,在闹市中毫不在意的纵马,一手揽着缰绳,一手持着马鞭,将座下的卷毛马抽出了冲锋陷阵的架势。
他身后的众人也都是高头大马,面无表情,催马而来。
一到桥边,为首之人便猛地勒马,马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纵然围观百姓已经知道禁军马上就到,然而还是被来者的气势吓了一大跳,纷纷往后退,小心翼翼的看热闹。
而携长刀的人则是旁若无人,全都盯着沟渠洞口。
等为首的都指挥使一下令,他们便往里走,要将这洞子里清理干净。
谢舟低声道:“怎么不先用烟熏?”
清理沟渠并非第一次,里头的贼人拐子隔三差五就要做上一桩耸人听闻的案子,每次都是衙役先在外用烟熏,让里面的流民和孩子跑出来。
只是这样一来,就会让贼人知晓,开始在沟渠里四面八方的逃窜。
洞子里极深广,出口无数,要堵住他们难上加难。
只是不用烟先熏过,里面的流民和孩子会成被贼人所挟制,会血流成河。
杜澜道:“禁军办事,应该是有比衙役们更好的办......”
法字未曾说出口,洞子里传来的惨叫声打断了他的话。
周围人全都瞪大了双眼,看着倒在洞口的人。
这人鸠形鹄面,衣衫褴褛,两只眼睛瞪得极其大,眼珠子在里面成了黑黑的两个小点,在眼眶里转动两下,光芒一点点散去。
这一看便知这是流民,不是作恶的贼人。
“杀......杀错了......”有人轻轻嘀咕了一句。
接二连三的惨叫声不断传来,叫的人头皮发麻,下意识的想要远离此处。
还有的声音是从其他的桥下传来。
不是杀错,是无差别的清理。
禁军得到的命令,就是清理干净沟渠,想要彻底的清理干净,就要无差别的杀死。
京都之人虽然早已听过禁军的赫赫威名,夜晚也常和禁军打个照面,这一次却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血腥味越来越重,一个满身淤泥和鲜血的小孩从里面狂奔出来,眼睛一时无法适应日光,眼睛狠狠一闭,脚步却没停,只顾着往前逃命。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了银霄。
不知为何,明明晋王站在宋绘月身边,挡住了银霄,可他依旧一眼就看到了银霄。
银霄的身上也有和他们一样的气息。
他二话不说朝着银霄奔过去,只要能到银霄身前,他相信自己就能获救。
晋王瞳孔一缩,伸手将宋绘月拦在身后。
杜澜一跃上前,要将这小孩抓开,就在一瞬间,一把刀从洞子里飞出,直直插入了小孩后背。
小孩受不住力道,猛地往前一扑,人群也倏地往后一退,地上流淌出一个血泊。
谢舟让这一刀惊的说不出话,后知后觉去看晋王。
晋王已经退出去三四步,身边围满了护卫,同样心有余悸。
宋绘月站在一旁,心都在腔子里狂跳。
太快了。
禁军的力量和速度,全都不一般,若是只有一个如此,尚且能应付,偏偏人人如此。
好在枢密院虽然可以调度禁军,却无权统领,要调动也得请下圣旨。
惊叫声此起彼伏,看热闹的人群承受不住如此血腥和残酷的清理,纷纷散去。
小孩的尸体也很快被拖走。
晋王带着宋绘月离开这是非之地,低声道:“若是张家买通了禁军,刚才死的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