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16)
宋绘月哈哈笑了两声,听到屋里宋清辉含含糊糊有了动静,就站起来:“没有阿娘陪着,清辉睡不踏实,王爷的席面怎么总是老几样。”
“还不是你爱吃的老几样,你还嫌弃,下次让你吃糠咽菜。”
“糠咽菜是什么菜?我没吃过,正好尝尝。”
晋王啼笑皆非,一边让黄庭给她包吃食,一边道:“不许和小八学着贫嘴,姑娘家像什么样。”
“我可不轻易和别人贫嘴。”
宋绘月带着宋清辉和元元回家,晋王送了一路,在箭道“恰巧”碰到了谢川。
宋绘月连忙行礼:“丈丈。”
谢川先拜了王爷,才看向宋绘月:“你又长高了一些,你母亲的哮症还常犯吗?”
宋绘月道:“没有,还没谢过丈丈送过去的药。”
谢川道:“你的事办好了?”
宋绘月答道:“是,已经请王爷帮忙了。”
谢川又问了她一些近况,银子够不够、宋清辉吃的药好不好、房子要不要修缮等,宋绘月一一答了,才告辞出府。
晋王送她到了角门,站在石阶上,目光一扫,就看到了拿着腰刀,双手抱胸,靠在墙上的银霄。
他起先见银霄眼神定定的往这边来,以为他是在看自己,随后意识到他是在肆无忌惮的看宋绘月。
在宋绘月察觉银霄的目光之前,银霄先低下头去,走到了马车屁股后面。
宋绘月并没有在意他,她早已经习惯了银霄这条尾巴。
让元元照顾宋清辉先上马车,她对晋王道:“王爷,再会。”
说完之后,她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她来去如风,而且是场飓风,将晋王刮的心乱如麻。
狂风过后,晋王看着理直气壮跟在马车旁边的银霄,心里涌起一股怒火。
火没能发散出来,全堵在肚子里,闷、堵、胀齐了,让他险些五内俱焚。
他渐渐压下情绪,呼出一口浊气,转身回王府。
宋绘月的马车晃晃悠悠出了王府大街,刚转过弯,谢舟就将其拦住了。
“月姐儿,别急,我和你说几句话。”
宋绘月的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小八哥。”
“叫舟哥,”谢舟满脸嫌弃,“吴哥、郑哥、王哥,都行。”
宋绘月从善如流的改了:“舟哥,什么话要和我说?”
谢舟低声道:“你有空就来玩,王爷一个人,挺辛苦的,你搬出去以后,王爷总盼着你来,你也不用太避嫌,皇上一时半会不会给王爷指婚。”
第十八章 夜袭
宋绘月和晋王是两只舔舐伤口的小兽,相互支撑着生存,少一只,另一只就孤单了。
宋绘月问谢舟:“你知道张贵妃为什么不喜欢照镜子吗?”
潭州铜镜有名,上一任知州就送过一面半人高的铜镜给张贵妃。
张贵妃直接推辞了。
谢舟不知道她怎么说到张贵妃身上去了,皱眉道:“美人迟暮,不想照吧。”
“也许是不敢,”宋绘月看向硕大的王府,“人离权势越近,就越会变得面目全非,连照镜子,都会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一跳。”
这道理是宋祺教导她的。
离开京城前,她去见宋祺,哭着不愿意走。
“阿爹,我等着你和弟弟出来,我们再一起走。”
宋祺浊泪满眶,摸着她的头安慰她:“我在这里很好,这些节级牢子都很关照我,吃的也不差,你乖乖陪着王爷去潭州,你不是很喜欢潭州的铜镜吗,到了就挑你喜欢的,阿爹来了给你付银子。”
说完,他又悄悄交代宋绘月怎么带走晋王。
无人可托付了,只有这个幼小调皮的女儿,还能让他试一试。
王爷能活下去,他的家人才能活下去,不然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交代完,他沉思片刻,又对宋绘月道:“皇权富贵,表面上看光鲜亮丽,内里其实是一块腐肉,阿爹就是附着在腐肉上的蝇虫,记着阿爹的话,安贫乐道,好过险中求富贵。”
这话,他在牢里才琢磨明白。
他初为幕府时,也曾意气风发,满心想让妻儿老小享一享富贵。
在晋王府久了,久到他汲汲营营,以为自己能够随同晋王这股好风同上青云,却忘了身在局中,倾覆只在顷刻之间。
大丈夫,本可以慷慨赴死,只是一家子人,实在让他牵肠挂肚。
他这一辈子是够了,可是孩子的一辈子却毁了。
这些话宋绘月现在也许不懂,可她总有懂事的时候。
宋绘月给宋祺磕了七八个头走了,之后她从码头走水路离开京都,当天晚上就传来了宋祺的死讯。
在谢舟征愣之际,宋绘月的马车已经车轮滚滚的往前走了。
当天夜里子时,睡着的银霄忽然从睡梦中惊醒,睁开双眼,悄无声息地翻出尖刀拢在袖中,下床靠在门边,耳朵贴在门上。
对于黑暗里的杀机,他异常敏锐。
没有听到声音,他拉开门栓,打开一条缝隙,纸片一样从缝隙中溜了出去。
外面夜色沉沉,乌云压顶,又有风雨要来。
他纵身攀上屋顶,顺着屋脊到了东厢房上方,人像壁虎一样趴下,目光穿过花木,往宋绘月屋里看。
西厢房的灯已经熄灭,里面的人安歇,偶尔能听到“啪”的打蚊子的声音。
他直起上半身,忽然背后一寒,整个人都战栗了,迅速将刀横在身前,他灵巧地转过身去。
就见围墙上站着游松。
游松身穿黑色贴身短褐,腰间紧扣,裤腿藏进靴筒中,是利落的夜行打扮。
他身后站着的两个是晋王放到宋家的护卫。
哪怕游松白天还送了一把腰刀给银霄,银霄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毫不犹豫地奔向游松,尖刀寒光一现,在风声中刺了过去。
游松脚下好似钉子一般,不动如山,只仰面朝天,弯下腰去,避开刀锋,一手猛地一伸,迅如闪电,去擒银霄右手。
银霄见他擒拿自己的招式远比平常戏耍来的要快,不敢大意,收刀也来不及,只能同样仰面朝天往后倒翻。
围墙只有一掌宽,他们两人却都很灵活。
生死关头,银霄紧握着尖刀,只恨自己大意,没有将腰刀带出来。
尖刀虽利,却短,短便要近身,越发危险。
游松仿佛能看穿他心中所想,将手中长刀丢给身后属下,赤手空拳,率先一纵,长拳当胸点上银霄心口。
银霄并起双臂相迎,没想到游松是个虚招,而且左手才是利手,银霄还未迎上,他左手便向上一扣,去扣银霄的喉咙。
银霄顺势抬腿,往游松腿小腿上一扫,游松撤身,他那一腿便扫在了围墙外的桑树枝干上。
“咔嚓”一声,枝干断开。
腿还未放下,游松又是一纵,往他心口掏来。
待银霄举刀往他腹部刺去,他手法一转,一手扣住银霄手腕,一手扣住银霄喉咙。
解腕刀叮当落地。
游松让属下押住银霄,揉一揉胳膊:“小子,你到底是什么来头,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可不是什么正经路数,死到临头,说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