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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荆钗(290)

作者: 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银霄点头。

宋绘月便含着水漱口,用小心翼翼打湿帕子,用力搓了搓脸,呼出一口白气,到灶火边烤暖了双手,才到桌边坐下,捧着热茶喝了一口,剥开鸡蛋吃了。

她只吃了一个鸡蛋一杯热茶,便起身坐到灶火边,往里面添柴火。

火红的光照着她的脸, 她的脸上失去了闺中女子的细嫩,只余下粗犷和凶野,她问银霄:「吃不饱吧,只能先少吃一点,不要出去走动,就在这里等李俊的消息。」

银霄沉默地点头。

宋绘月又道:「干旱,又冷,现在还能有的吃,很快就会连这点东西都没有了,也许还会有地龙翻身,到时候,就到处都是灾民了。」

「李俊那位朋友,若是靠的住,我们就可以慢慢谋划,不必去做灾民。」

银霄收拾好桌子:「我听您的。」

宋绘月伸出火钳,看起来很有章法地翻弄里面的柴火,将烧的旺旺的火翻的乌烟瘴气,熏的她连忙收手:「不能急,太着急,是要做错事的。」

她说不急,那便是真的不急,往灶火前一坐,就尽可能的不挪动,尽可能的让那一个鸡蛋在肚子里留久一点。

第三百一十七章 地震

李俊是在傍晚回来的,从牛车上跳下来,他揣着手,打了个喷嚏,理直气壮的对宋绘月道:「你让让。」

宋绘月挪开屁股,将灶火前的凳子让了出来,一屁股坐到银霄身边去。

一离开火边,她立刻将手揣进了袖子里。

李俊伸出两只手,一边烤一边搓:「好冷,你们吃过了吗?」

「吃了。」宋绘月回答。

「吃的什么?」

「吃了个屁。」

宋绘月的粗鄙和直接让李俊哑然,他想起来不仅缺粮,而且缺水,而自己这个老大哥,显然思虑不周,回来的太晚,而且自己吃的满嘴流油,红光满面,却连一张饼都没有给他们二位带。

他看了看宋绘月,总感觉宋绘月龇牙咧嘴的,是要咬他一块肉下来吃。

银霄一如既往的沉默,不过若是宋绘月要吃他,银霄恐怕也会伸着刀子帮忙片肉。

他默默收回目光,想了片刻:「路边有流民了,晚上不能走,明天一早,我们就进城去买吃的,我那位朋友……一言难尽。」

他那位朋友,自然是靠的住的,只是这位朋友酷爱纳妾,经过二十年的开枝散叶,朋友家中已经热闹出了好几十口人。

人多口杂,他决定不将宋绘月二人往那里带,而是借出一笔银子,慢慢安置。

一夜过后,李俊这个不称职的老大哥再次租赁牛车,打算带着两个小的进城。

然而短短一夜,情形有变,流民聚集在城外,城门紧闭,城门之下有厢军驻守,目光冷峻地看着鸠形鹄面的百姓,不许他们进城。

若不是流民进城,须得拿出户贴来验过,方可进城。

李俊扭头对坐在牛车上,冻的和小冰人似的宋绘月道:「你们小心,我去看看。」

宋绘月点头,仰头去看城墙。

定州城门守卫森严,城墙更是铸造的和京都相差无几,底下砌筑大条石,上面是砖土相间,墙无直缝,内心是土夹卵石分层夯实,坚实牢固。

这里是南城门,尚且如此,北城门更是固若金汤。

李俊打探片刻,返回牛车:「明天发粥,一天两顿,城里暂时是进不去了,先把今天对付过去。」

他赶着牛车转悠许久,花了不少银子才换了些吃喝之物,回到沧县。

如此又捱过一天,到了当天夜里,沧县外的街道上,忽然有人高声呼喊起来:「有水了!有水了!方井出水了!」

不到片刻,灯火陆续亮起,不少人往外奔,想去看个究竟。

李俊披着衣裳起来,嘟囔道:「没有下雨,哪里来的水?」

宋绘月已经穿戴整齐,依着门站着,往外张望。

「你的尾巴呢?」李俊走了过去。

宋绘月伸手一指:「去看方井了。」

方井就在不远处,此时正爆发出阵阵欢呼之声,不必看也知道里面真的出了水,大约是过于闹腾,这附近的狗忽然一起吠了起来。

狗一叫,猫也炸了毛似的跟着叫,鸟声也自远处传来。

宋绘月忽然拉住李俊往外跑,前脚刚迈出门,后脚耳边就听到一声轰隆之声,有如雷响,银霄从方井边飞奔而至,一把拽住宋绘月的手,将她和李俊一起拉了出来。

地龙翻身了。

山崩地裂不过在转瞬之间,禽兽惊走,屋瓦皆堕,振撼荡摇,城垣尽塌,原本平整的道路陷作沟渠,水涌砂溢,官衙民庐倾颓推圯,十居其半,整个沧县倾覆成墟。

一刻钟前,县城里的人还沉浸在井水涌出的巨大喜悦之中,以为干旱就此结束,谁也没想到,一刻钟之后,县城只剩下了死气沉沉。

死的彻底,尸体藏头露面的压在各种地方,狗不叫了,猫也不叫了,水也不往外涌了。

县城变成一片死寂,活人蓬头

垢面,满面惊惶地活着,或坐或站,憋着一腔子哭声,全都很惶然——他们不知道地震是到此为止了,还是只是开端。

所在人都战战兢兢站在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之中,满面尘土。

月亮都仿佛是被震没了,一切都显得很模糊,眼睛里所看到的任何东西都是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银霄手脚冰凉,试探着看向旁边的人影,身体里的血本就近乎于凝固,此时更是僵的一动不能动,他狠狠咬着舌尖,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要再次陷入噩梦中去。

就在这时,宋绘月站在黑暗中,摸索着拉住了银霄的手:「别怕。」

她的手拉的很紧:「银霄,不要怕,我在这里。」

她往银霄的方向走了一步,一侧的身体靠近了银霄,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暖一暖他,声音很轻:「我在这里!」

银霄动了动手指,呼出一口气,牢牢抓住了宋绘月的手:「大娘子,我不怕。」

「是,不要怕。」宋绘月声音坚定。

李俊咳嗽一声,吐出一大口黄土,哀怨的顺着声音靠近了:「我怕。」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每个人都在害怕,屋子外面太冷了,大家都起来的急,身上并没有多少御寒的衣物,只能依偎在一起取暖。

李俊牢牢靠着银霄,银霄紧紧握着宋绘月,宋绘月冷的牙齿打颤,身体哆嗦,只是夜晚漫长,并不会因为众人在受苦受难就变得短暂。

「明天定州城一定会开城门,」李俊坐在黑暗中,饥寒交迫,「我们还是去找我那位朋友。」

此时他的心里只剩下「吃饱穿暖」四个字。

一夜过后,受了伤的人在寒冷的夜晚变成同样冰冷的尸体,一丝曙光刺破云层,普照天地,众人这才看到了眼前那一副尸横遍地的惨像。

宋绘月动了动手脚,松开银霄,舔了舔嘴唇——她想喝水。

李俊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是又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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