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296)
尸体躺的如此理直气壮,活人来到这里反而心虚。
贺太太兄弟二人腿软发昏,连下马车的力气都没有了。
宋绘月动了动冰凉的手指,拖着长刀跳下马车,回头对银霄道:「就留在马车上。」
李俊不明所以,正在疑惑之时,就见银霄左手按住大舅子,右手往他脖子上一抹,顿时鲜血横飞,大舅子的脖子和头颅之间豁开一条巨大的口子,扑倒在马车之中。
贺太太吓得失了声音,银霄面不改色,一刀将她杀了,将两人尸体一起弃在马车中,跳下马车。
血自刀尖滴落,李俊这个旁观者,只觉得毛骨悚然,甚至错觉自己是到了阎王殿上,枉死城中,身边风也是阴风,彻骨寒凉,月也成了冷月,凛冽侵人。
他努力回想自己认识的宋绘月和银霄,银霄一贯如此,不动手时沉默寡言,一旦动手,眉眼间皆是杀气,令人心惊胆寒。
令他震惊的是宋绘月,从前宋绘月虽然也杀伐果断,却还余有温情,尤其是在家中时,常常是神采飞扬,浑然一副小姑娘的模样,如今就连说笑里面都带着血气。
可怕,他想。
宋绘月不管李俊如何心惊,伸手从他手里拿过马鞭,望着马屁股上狠狠一抽,马吃痛,打了个响鼻,喷出一股白气,拉着马车乱走而去。
马车刚走,
数十条黑影就从暗处闪了出来,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死士一出,李俊暗道今天真是活见鬼,同时往银霄的身后躲了躲——他年纪大了,还是把打打杀杀的活让给年轻小辈吧。
银霄纹丝不动,身躯仿佛是铁打的,任何事情都不能使他移动分毫。
他目光灼灼,盯着死士中的一人看,此人手里拎着一条长枪,是他被囚时所用,重有八十一斤。
见了这条枪,他二话不说,握着尖刀便杀了出去。
银霄和这十人斗做一团,只宜速战速决,否则时间一长,银霄必定力不能支,然而眼下却是搅缠在一起,没个胜负,宋绘月看了半晌,忽然弯腰捡起一块石子,瞅准时机打了出去。
石子不能借弹弓之力,虽有准头,却离她的目标还差着一截,李俊见状,也弯腰去,捡了一把碎石子在手里:「你看我的。」
说罢,他卯足了劲,胡乱一扔,石子天女散花似的飞了出去,死士们抬手扫开石子,银霄借着这一瞬间,手起刀落,杀人夺枪。
枪一入手,便与银霄身而合一,圆转自如,乱葬岗上,只见他这一团银光来回滚动,百来招上下,结束了战况,收手回到宋绘月身边。
李俊已经从震惊中走了出来,现在看银霄,就觉得特别安全,又问宋绘月:「我们现在去哪里?」
宋绘月问:「流民在哪里?」
李俊道:「在城南,搭了大草棚,你要去流民那里?」
「是,我们现在也是流民啊。」
宋绘月不嫌弃流民聚集处的肮脏和混乱,路上偷了身短褐给银霄换上,用帕子使劲擦去他脸上和手上的污血——没有水,擦过之后,他整张脸都花了。
李俊摸了把灰在他脸上, 又把身上的披风撕了,包住他那杆沉重的枪。
三人收拾妥当,才到了流民避风的草棚之中,说是避风,实则四面来风,流民们不避男女,都是一家人一家人聚集在一起,互相取暖。
太冷、太饿、太渴、太累,每个人都是如此,没有人在意新来的人,只有少数年轻力壮的流民看了他们三人一眼,想看看能不能从他们身上劫掠出一些东西。
看过之后,都收回了目光,因为三人除了一根长棍,身无长物,不必费神。
李俊挑了个落脚处,席地而坐,招呼宋绘月和银霄坐下,落到这个没吃没喝的境地,他心里反而舒坦了——呆在贺江淮家里,他总是提心吊胆。
「没有驼队,不能出去,要不我们往回走?」他低声问。
宋绘月摇头:「去参军。」
第三百二十四章 参军
宋绘月三人在流民中藏头缩尾之时,贺家的老马识途,拉着贺太太和大舅子返回了贺家,在一片冲天的血气之中,两人已经凉透了。
守候在贺家的众人等待许久,见马车中始终没有动静,只有血腥味在寒风中蔓延,全都心惊胆战,不敢上前。
最终是贺江淮上前,拉开了车帘。
马车中倒卧着两具尸体,血污的四壁都是,脖子上的脑袋全都以奇怪的姿势耷拉着,只剩下不多的皮肉连接在脖子上。
在场之人全都惊的面面相觑,仿佛让人当头倾下一盆雪水。
谁都没有做声,半晌过后,衙役们赶回知州衙门里去,告知知州,知州连忙差了仵作行的人前去查验,令衙役去搜查行凶之人去处,贺家和贺太太娘家都是苦主,各自写下状子前来。
衙役们沿着车辙痕迹一路追到乱葬岗,乱葬岗上丢弃尸体无数,死士尸体倒在血泊之中,还正新鲜。
大家搜寻良久,也不知这十人来历,身上没有户贴等物,只是人人携带凶器,扒开衣裳验伤时,满身都是新旧不一的伤痕,触目惊心。
衙役回禀知州这十人的疑虑,知州唯恐是他国细作,叫人将尸体裹了,拉到提刑司去,又请了帅司前来,一同勘验,同时发令捉拿凶手。
帅司点了一路厢兵缉捕,排门搜查,又让画师画下画像,好发缉捕文书。
贺家大大小小争先恐后向画师描述三人长相,李俊自不必说,好认,烧了满脸的疤,对宋绘月和银霄的面目却是各有不同。
贺江淮说宋绘月瘦小,而且晒的黢黑,又说银霄平平无奇,压根不记得长什么模样。
贺小宝说宋绘月美若天仙,银霄——他没正眼看过。
贺太太身边的老嬷嬷说这二人凶神恶煞,一番形容下来,画师几乎以为宋绘月和银霄全是妖魔鬼怪,有三头六臂。
最后画师将所有人的言辞进行了中和,画的既不丑也不美,丢在人堆里都找不着。
夜晚躁动,流民反倒安静下来,银霄陷入梦魇,眼睛闭上之后,满是鲜血和韩北曲。
韩北曲的面目不断变化,时而是铜鹤,时而是被他杀死的死士,他们高高的看着他,他则在不断的跌落——
猛地睁开双眼,他满身都是冷汗,身上伤口阵阵发痛,狂风在他耳边肆虐,紧紧握着长枪,他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边漆黑的屋子、倾倒在地上的食物、甜一甜嘴的糖、还有无尽的血。
他头痛起来,伸手想去拍一拍自己的头,宋绘月的脸却忽然出现在他眼睛里。
“头疼?”宋绘月坐起来,托住他的脑袋安放在自己腿上,好像他也是她的小弟弟,享受和宋清辉一样的待遇。
他茫然地看着宋绘月,神情渴望而且委屈,喉咙里滚动出一声沙哑的声音,脑袋在宋绘月的掌心蹭了蹭。
“很快就好了,”宋绘月慢慢抚摸他的头发,“别怕,在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