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32)
星光漫天,温柔而且缠绵地落在他眼中。
他不喜欢孤独的面对夜晚,不为人知的丑恶都是藏在夜里的,月亮就像是天幕中的一只独眼,深不可测,看着人们犯下的罪行。
可见他空长了二十三岁,实际上还是个怕黑的胆小鬼。
他把满肚子消息理了一理,对湛士昭道:“要论城里消息最灵通的人,不是花魁娘子,也不是柜坊里那些赌客,而是后宅里的齐家小娘子,真是个聪明人,可惜嘴太松了。”
光是悄悄跟着齐虞的马车,他都能听一肚子的秘密。
湛士昭笑道:“要是宋家大娘子的嘴也这样碎,我们就不用愁这么久了。”
“说来也奇怪,齐小娘子嘴里也没说过宋大娘子多少闲言碎语,她们二位不是有过交情吗?”
“没听说有交情,”湛士昭把宋绘月查的明明白白,“只和严家小娘子去做过一回客。”
话音刚落,张旭樘忽然停住脚步,定在当场,两只眼睛忽然放了光。
他像个回光返照的病人,脸色绯红,眼里放出两道极其亮的光,猛地伸手抓住了湛士昭的衣襟:“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湛士昭让他扑的往后一退:“二爷知道什么了?”
张旭樘没回答,单是原地打转,笑的面目狰狞,阴险毒辣的灵魂,终于探头探脑的从那浮荡的皮囊中钻了出来。
他衣角生风的往书房里跑,趿拉在脚上的鞋跑丢了也没看,一头扎进小报里。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拿起一张,匆匆看两眼扔掉,又捡起一张看两眼扔掉,两只手挥舞起来:“不是、不是、这也不是!不是!”
湛士昭追上来,想要按住张旭樘:“二爷,慢点,您告诉我要找哪一张,我来找。”
张旭樘充耳不闻,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小报让他丢的纷纷扬扬,满地都是。
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对着这些陈年小报翻尸倒骨,直到黑白交接,天幕成了青色,他才流着鼻涕停下了手。
紧紧攥住手里的小报,他兴奋的浑身哆嗦,满面红光,指给湛士昭看:“这个,就是这个!”
湛士昭一直强打精神陪在一旁添灯倒茶,听了之后连忙接过来,就着火光仔细看。
这上面写的是四年前一桩案子。
是当时在任的提点刑狱公事王习洇,搅入潭州官银失窃大案,被下入狱,当时他的儿子也被带走。
这孩子年纪太小,在牢里见识了一些残忍手段,出来之后大病一场,没捱过三日就一命呜呼了。
湛士昭从头看到尾,试图从字里行间看出蛛丝马迹,都未能成功。
“二爷,这案子很奇怪?”
张旭樘摇头:“不是案子奇怪,而是王习洇的夫人是齐家大娘子,齐家大娘子曾和宋家大娘子别过苗头。”
湛士昭瞪着眼皮快要撑不住的两只眼睛:“然后呢?”
张旭樘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宋家有个儿子,当初也是和宋祺一起入狱的,吓傻了!现在齐大娘子的儿子也和父亲一起入狱,直接吓死了,你说这是谁的手笔!”
他对着小报狠狠一戳:“看上面说用过的刑,和宋祺一案卷宗上的一模一样!”
湛士昭差点被这一巴掌吓傻了。
他心神归位,将张旭樘的话一字一字的理清,总算从字里行间理清楚来龙去脉。
第三十六章 会面之火
当年宋祺无论如何不肯栽赃晋王,于是让宋清辉在一旁看着他坐钉立钉、钩背烙筋,宋祺生不如死,年幼的宋清辉也因此失了神智。
而这位王习洇,也是一样。
就连他儿子在牢里呆的时间都和宋清辉一样。
齐大娘子言语挤兑宋清辉,自己就体验了一回丧子之痛。
是谁在暗中为宋绘月出头?
除了晋王,别无他人。
动用私权,不惜留下痕迹,如此看来,这位宋大娘子在晋王心里,才是重中之重。
湛士昭的眼睛和张旭樘一样放了光,并且打从心底里承认,在暗害晋王一事上,张旭樘和张贵妃不仅是姑侄,还是一对难得的知音。
不过放过光后,他神情凝重的对张旭樘说了一个不妙的消息。
“整个荆湖南路,恐怕都已经尽在晋王掌握,官员不可信,历年税赋恐怕都不可信。”
这就意味着晋王远比他们了解的要,有人,有银子。
张旭樘心情很好,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将死之人,他的手就算伸到龙椅上去了又有什么用,你饿不饿,我想吃点东西。”
他的阴霾一扫而空,精神振奋,感觉自己能吃下一只鸡。
思想饕餮,肚量却很小,他只喝了一小碗鸡汤就吃不动了,看着湛士昭腮帮子动个不停,很羡慕。
湛士昭见他放下筷子,自己匆匆喝干净汤,把嘴一抹,问张旭樘:“可是宋大娘子无事不登晋王的三宝殿,她贸然前去,晋王恐怕会起疑心。”
张旭樘嘿嘿笑了两声,心里有了个完美的想法:“没事就给她找点事,你过来。”
他勾住湛士昭的脑袋,开始嘁嘁喳喳的耳语:“有个叫罗慧娘的小娘子……”
声音时轻时重,他越说越兴奋,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安排堪称完美。
而他计划之内的各色人物,全然不知灾祸就在眼前,各自忙碌。
又过一日,平静的潭州城忽然刮起一阵香风。
城内来了位花魁娘子,在燕子桥边赁了一座大宅,带着个妈妈和两个姐妹,挂出两盏栀子灯迎客。
秋风也入,秋雨也入,燕子也入,带出来丝竹檀板之声,香气袭人的巾帕。
尤其是这花魁娘子年到十六,还没梳弄,要找个她满意的郎君,第一夜要价五百两,顿时闹动了满城纨绔子弟。
潭州城最有名的粉头,头一夜也只三百两。
晋王府三四个帮闲,自然不肯错过这等美事。
张旭樘手下那五个恶少年,也蜂拥而至。
两队人马,在燕子桥狭路相逢,双方在潭州城内争风吃醋,不是一回,见面就是仇人,当下言语相讥,吵了起来。
骂起来失了分寸,不知是谁说晋王自己烂在府里,瘫在床上,却放一群疯狗出来咬人。
正巧杜澜晚饭时贪杯,有了七分酒意在身上,听了那还得了,一拳揍过去,倏忽引动一场打斗。
那几个恶少年禁不住拳脚,被打的满脸开花,鼻青脸肿的跑回张府,思来想去咽不下这口气,又叫上十来个闲汉回去找回场面。
杜澜等人进去坐下,才刚喝了两盏茶,就让叫骂声引了出去。
这回他们人少,吃了亏,让对方打的满地找牙。
杜澜怎么肯吃亏,气冲冲让对方等着,自己跑回王府去搬救兵。
如此你来我往,搬救兵、找同伙,闹的沸沸扬扬,引来看热闹的无数,把燕子桥周围堵的水泄不通。
花魁娘子的妈妈叫做何三妈,在桥下急的直跺脚,高声叫自己女儿:“香姐儿,快让琴娘想个办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