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一千夜(107)
院中树叶被风吹着, 沙沙作响,夜间气温冻得人浑身僵硬。她今天在外面流连太久,头发在树下被浸湿了,身体还未缓过来, 很冷。
今夜没有雨也没有雪, 只有风从敞开的落地长窗外呼呼往里刮。
吊灯一直亮着, 风最大时, 轻晃一下,摇碎满室光影。
屏风挡了一半的风, 她就在内侧怔怔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地板上出现脚步声, 刺破夜的寂静。
那步伐的沉稳感是她熟悉的。
接着, 有人从门边出现, 进了屋, 传出一点衣鞋摩擦声, 再给空气带来一点冰凉的气息。
眼前, 黑色大衣出现折痕,人蹲了下来,与她对视。
女孩坐在沙发上掉眼泪。
纳瓦尔蹲在她面前,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她的白色羽绒服帽子上有一圈大毛领,洁白狐狸毛,松软顺滑、光泽度强,寒风一吹,轻柔地颤动着,好比微颤的睫毛。但那绒毛有一部分是濡湿的,像她湿黏的头发丝。
女孩双手环膝,格子裙摆花一样散在脚边,抬起泪眼,好比经历了风吹雨打似的。
灯光下,像是有一颗颗泪珠子做的星星从她的脸颊上滑落。
他感觉自己有点过分,竟然喜欢看她这副样子。
他不想看她那成熟淡漠的眼神,她应该是这样的,一直是这样。
白绒望着他,声音沙哑含混:“你还回来干什么?你不是去巴黎了吗?”
“你不走,我怎么会离开。”
“可是,”她眼珠乱转,茫然无措道,“可是你把你的护照带走了!”
“住酒店不需要证件吗?”他用拇指一点点地擦着热泪,掌心捧着那不知是冻红还是哭红的脸,语气有些无奈,“你说需要时间想清楚,那我只能出去住一天。”
“可……你今晚怎么又回来了?”
白绒缓慢地眨一下眼睛,睫毛间黏着泪水,视野很不清晰,只见英俊的面孔线条变得温和起来——
“你认为呢?”
她不接话。
由于她沉默得久,他又低声试着问:“还是要我走开吗?想一个人待着?缩回壳里,或是……”
“不,不是,”她立刻摇头,吸了吸鼻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还在想我们上午说过的话……我担心你不了解……”
她开始支支吾吾、语序混乱地讲话,前面的话纳瓦尔都没听明白,大概因为着急,最后那一句话说错了八个法语单词,可那整句话总共也只有九个词啊。
他只好将拇指覆在她的红唇上,阻止她胡言乱语。
然后,他回应了她曾经说过的话:“我知道了你真正的样子,也不会像跃回海里的鱼一样消失无踪。”
她的泪水就是汹涌的海,他只会淹没在她的海里。
白绒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后缓缓说:“你相信我吗?我记起了所有的事,但就是不记得百乐出事之前我打开过那最后一封信……如果我看见了,我一定会阻止那种事发生的,真的……我绝不会因为跟朋友闹不愉快就那样……”
“我相信。”
他将手掌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安抚,顿时,触到了冰冷的温度。
怎么冻得这样厉害?
·
浴室内氤氲着淡淡热雾,水声哗哗响,空气里散发着清甜的果木香。
浴缸中热水已充足。
沐浴露、精油、浴衣……所有一切都已备好,甚至连窗台上都摆好了红酒。
纳瓦尔将人抱入浴缸内,让她缓缓浸入热水中,头枕着浴缸边缘。
热气熏着,精油的花香令白绒昏昏欲睡,她闭上眼躺在热水里,一手夹着酒杯,感觉被照顾的滋味很惬意舒适。
浴房宽敞,布置简约干净,地砖、墙砖都是古朴的灰白色系。窗边有一张休闲椅,纳瓦尔就坐在那里——距她半米远的地方,随手翻开柜台上一本英文书籍,开始读给她听。
是,白绒心里是不希望他离开,但也没想到……不至于沐浴还陪着吧?
淡桔色壁灯柔光透过白纱浸下来,铺在纳瓦尔修长的手指上。
他跷腿坐在那里,姿态优雅。
英式英语发音让人听着十分舒服,就像裹着她的香软泡泡,她不知不觉喝了很多杯,几度要闭眼睡过去……
但她渐渐察觉不对劲。
这书的内容,怎么变奇怪了?
她缓缓睁开眼,转过脸,看向封面,见那就是一本地理知识科普类英文书籍,是以前她从父母的书房里拿过来的。
明明是人文地理,被纳瓦尔读出来,不知究竟是历史类还是文学类:“是的,这是一条漫长的路。西方并没有东方那样的历史长河,在某些方面,他甚至是空白的,有时会难以理解……”
白绒的眼睛刚要闭上,又睁开了,狐疑地瞧向他。
“上天点点头,对西方说,是的,你要更加耐心一点,否则,你将错失欣赏那一片美丽富饶土地的眼睛——”
“同时,东方,也请你不要太固执地留在原地,难道我创造那一条路,只为让你们站在路的两边遥望?瓷器与茶叶,珍珠和玉石,这些宝物都是因为交换才显得珍贵——”
白绒若有所悟,被那长辈教导式的语气逗笑了。
“这世上只有东方和西方。他们只能走向彼此,没有南与北可以挑选。因此,无论是富有或贫穷,生老病死,都不能使他们分离。”
男人稍作停顿,抬眸扫她一眼,继续一本正经道:“西方说,我不会再让你受伤。尽管我们思维方式不同,但这是一个兼容并蓄的世界,可以接纳异同。何况,我那么喜欢你,就算你有时会对我说出一些不客气的胡话,留奇怪的信,忽然逃走,我也还是很喜欢你;就算,你甚至会直接把我推开,我也还是这样……”
淡淡玫瑰香充盈空气。
嗓音与香气一样温柔。
白绒看他许久,最后,在温馨的对视中说出的话是:“你怎么每一门语言都说得那样好?”
印象中,除了母语法语,他的德语和英语甚至连中文,都讲得不错。
她联想到了什么,感叹道:“要是我接下来比赛有你学中文那么顺利就好了。”
“……”
她抓重点抓得有点奇怪。
纳瓦尔将书放到一旁,靠向椅背,“不是不想参赛吗?那就直接放弃,我通知尼诺去……”
“放弃?那你不是为拖延时间白捐那么多钱了?”白绒瞥他一眼,“算了,都走到这一步了,一场比赛而已。而且,我的手腕恢复得不错……”
她想好了,不急于一时放弃。
她还有很多时间。
外祖父最希望的就是她在PG大赛上夺冠……
做自己固然重要,但人生本身是很宽广的,给自我留一个缺口,去填补亲人的遗愿,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不会占据她太多时间。
纳瓦尔的视线落下。
她的皮肤太柔嫩脆弱,每一次,吻得稍微重一点都会留下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