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一千夜(16)
“我不明白!纳瓦尔先生,您是否在开玩笑……”
“西蒙,你最好祈祷我相信这只是失误。”
纳瓦尔拿出一张纸,轻放在桌上。
中年男人拿起那纸一看,变了脸色,结结巴巴道:“不!您不能将我告上法庭……您没有立场这样做!您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底层管理者……”
纳瓦尔翻开手边文件夹,“你跟那间酒庄暗中往来的所有证据,都在这上面。西蒙,我不喜欢与不明事理的人谈话,很明显,现在你应该直接跟我说真话。”
大概沉默了半分钟那么长时间。白绒站在门后,犹豫是否走开。
最后,中年男人颤抖着声音道:“好,我承认,我是受铁塔酒庄安排做了这件事,但那完全是因为我患病的母亲急需几十万欧元做手术……我请求您!既然事情最终未造成实际的不良后果……”
“没造成惨烈后果,是因为发现得及时。西蒙,你昏了头,没有意识到这种行为要担负的法律责任。回去吧,等到法庭上再解释。”
“不,这会毁掉我的人生!纳瓦尔,你不能这样无情!这只是做给媒体看的,我怎么可能真的让红酒出问题?我为香颂酒庄工作二十年,从你祖父生前……”中年男人跪下去,抓住纳瓦尔的手腕,浑身发抖,“您如果决心毁掉我,我母亲也会在病症中死去……”
纳瓦尔甩开他的手,坐在原位,扫对方一眼,“抱歉,我不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我甚至愿意将法庭的判决书送到医院,请你母亲亲眼看看。”
白绒听到这里,没完全听懂,但中年男人开始痛哭流涕,画面似乎挺悲惨的。
这还没结束。
纳瓦尔坐在主座上,跷起一条腿,姿态轻松,“西蒙,你知道吗?一条背叛ᴶˢᴳ*主人的狗,就算家破人亡,也不值得人心软。”
白绒总结:下属犯错,但还没有酿成实际的错误,却遭遇了这种人格的侮辱。
她不愿再看,转身走回去,安静坐在沙发上。
两分钟后,纳瓦尔出来了。
事情似乎结束了,他的神色如常,见到她,点头,轻声打了招呼。
“早上好,白小姐。”
“早上好,先生。”
那样的神色,既不显得冷,也不显得热,白绒没跟他见过几次,却感觉那副表情快要刻在脑海里了。这对她的记性来说可不容易。
白绒立即起身,迫不及待离开这地方,赶快道:“昨晚非常感谢您的收留。我因为低血糖昏睡过去了……给您造成麻烦,我感到很抱歉。”
纳瓦尔坐下,接过女仆端来的咖啡,抿一口,慢条斯理地问:“真的是因为低血糖吗?”
白绒刚拿起小提琴盒,动作一顿,回头,皱眉道:“当然。”
他嗤笑一下,坐正,似乎要谈点正事了:“白小姐,您的话,我不知道可以信哪一句。那天在博物馆,您认为,我的合作者们看不出您是非专业的讲解员?您可以推测一下,他们私下会怎样看待我的招待?”
白绒呆住。
他的语速依旧不疾不徐:“他们是我酒庄进入中国市场的第一批投资商,您是否设想过,假如那天的博物馆游览因您的不专业而搞砸,也许会影响我在商业上的合作?”
白绒清清嗓子,“……那么,您应该责怪的是您那位朋友奥托。是他考虑不周,他本应该先亲自见面、考核负责招待的讲解员,那样就不会……”
“奥托那天不在巴黎。”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白绒不知对方是怎样做到声音冰冷而脸上没有情绪起伏的——
“白小姐对自己不负责任的行为毫不在意,是吗?”
她挺直腰杆,一句一顿道:“请问,我造成什么过失了?我认为,我那天的工作做得不错,看得出他们对我感到满意。大家聊得很开心。”
纳瓦尔缓缓喝一口咖啡,“那不是一回事。看来,白小姐是缺乏责任感的人,既能胡乱接手一份一无所知的工作,也能在任何场合随心所欲地睡着。”
白绒感觉心口有点窝火了,想了想,再次强调:“昨天睡着的事,我很抱歉,我并非有意给您造成麻烦,那不是我能控制的情况……”
纳瓦尔抬眸,直盯着她,“那么,是不是无论坐在谁的车上,您都有可能突然睡过去,稀里糊涂跟任何一个人回……”后面的话倒是止住了。
白绒一愣,莫名感觉受到侮辱,指尖开始发抖。
但她竟不知如何反驳他!
她冷下脸,深呼吸,“听着,让-安德烈·德·纳瓦尔……”
“路易-安德烈·德·纳瓦尔。”
白绒一愣,语气变得委屈而激动:“请别再纠正了!您什么意思呢?我本来记忆力就不好,这个名字还那么长……”
“……”
纳瓦尔正色道:“抱歉,我没有贬低您记忆力的意思。”
但白绒鼻子一酸,想起不堪往事,满脸悲壮情绪,好像瞬间置身贝多芬《命运交响曲》演奏现场。是!她就是记性不好,就因为那事故该死的后遗症,她才总是记不住事,甚至进屋会忘了关门,又遇上犯睡病,整个家都给小偷搬空……这一切倒霉透了。
“对!您有优越的记忆力,而我记性差得离奇,您满意了吗?我身上还有奇怪的嗜睡症,时不时胡乱发作给身边人造成麻烦……”
“……”
纳瓦尔不知是哪个词点燃了她,惹出这一段怨言。
白绒不想再跟他说话了,背起小提琴盒,绕过他就要离开。
“等等,”纳瓦尔看向管家,“马修,请给这位小姐一把伞。”
在白绒不耐又迷惑的目光中,管家迅速拿来一把黑色的长柄伞,递给她。
纳瓦尔说:“外面下雪了。”
白绒的视线一转,可见花园里纷飞的小小白絮变得浓密起来。
呵,果然是绅士啊!这种情况还记得叮嘱她带伞离开,那么,她是不是还该谢谢他?
“不用!”白绒红着眼瞪他,大步走掉了。
室内变得寂静下来。
纳瓦尔起身,回楼上去。
过程中,他走得不快不慢,脑海里在不断回忆嗜睡症一词。
到了楼梯尽头,他才忍不住问身后管家:“刚才,我哪句话说错了?”
*
二楼客厅窗前,纳瓦尔迎着风雪推开玻璃窗。
灰蒙蒙的小雪天,二月最后一阵寒潮留下尾声。整个巴黎的建筑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更显暗沉,深灰色屋顶、奶酪色墙面,一切都很黯淡。
他靠在窗框边,视线斜落在下面的街道上,看着那个埋头走得气冲冲的女孩。她过了斑马线,裹紧卡其色的大衣,背影越来越远。
第11章 、记忆(二)
办公厅内,印色精致的巨幅地图墙纸前,纳瓦尔坐在他的办公椅上,像往常一样飞速解决了手头商务事,叫助理离开,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医学书籍。
书名为《全球最奇怪罕见的十种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