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从天降(50)
这才孕期之初,我竟已开始憧憬儿女承欢膝下,与皇上共享天伦之乐的场景了,难道从妻子晋升为人母,真有这么大的不同?
我对此甚为惊疑,却又不可遏制地任其发展。
歆儿替我斟了杯新茶来,我浅饮一口,懒懒道,“今日随本宫去稍远些的地方转转吧,整日在御花园里溜达,也没甚趣味。”
歆儿道,“娘娘想去哪儿?”
我道,“上回在太医院,轻絮那丫头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么,今日本宫便去披香殿,看望看望萧贵人。”
角落里杵着的妍儿身形忽一动,歆儿则愣了愣,我这才回想起来,那时候随在我身边的是妍儿。好在妍儿事无巨细,都会在夜里转告于歆儿,因此歆儿这几日重回我身边伺候,未有发生任何差池。
只是论及当时的情景,歆儿知晓的到底不如妍儿清楚明白,眼下她俩各怀心思地瞅着我,我再饮了口茶道,“妍儿过会儿替本宫去玉妃宫里走一遭,今早玉妃来请安时脸色差得很,你带些补气色的药材送去给她,另外内务府前日呈上来的水霞胭脂,也送两盒给她,代本宫嘱咐她平日里少胡思乱想,若实在心闷便学本宫一般闲来散散步、赏赏花,多少能调解调解心情。”
妍儿恭敬应道,“是,奴婢遵命。”
代皇后传话是个体面活,我虽没让妍儿时时跟随左右,但她得到我这般信任与重用,想来也不会心生怨怼。再者我宫里的人秉性纯良的同时也都是机灵懂事的,自会明白我的用心,不会给我添事。
我想过去我对待皇上,便是尽量不给他生事,不给他添堵,若我与妃嫔们争风吃醋,皇上岂不烦心。
我堂堂皇后,自不会那般小家子气,不会那般不懂事。
杯中茶饮尽后,凤辇已在外头备好,我穿着一身还算素简的宫装去了披香殿。
小薛子一声高呼,“皇后娘娘驾到。”殿中人等皆列位相迎,齐齐喊道,“参见皇后娘娘。”
我昂然道,“平身。”
众人道,“谢皇后娘娘。”再齐齐起身。
我的目光在陆昭和,赵予晴,萧璇清三位贵人面上扫过,这前两位自是神采飞扬,容光焕发,既年轻又有活力,可偏偏这位萧璇清萧贵人眉眼中难掩忧愁,除却生就一双多情目的缘故,应是日子过得不大好,便是强颜欢笑也笑不出吧。
我向她道,“萧贵人面上似有病容,是不是近来天渐寒凉,忘了及时添衣之故?本宫带了些御寒防风等用物来,便到你屋里给你添上吧。”
萧贵人及其身旁侍女轻絮齐齐半跪下去,她道,“谢皇后娘娘挂怀,嫔妾不敢轻受。”
我置若罔闻地朝她住处走去,径自迈过门槛,里边真是比傅湘那儿更轻简素朴,地方也更幽暗狭小,便是比之于冷宫,竟也可说是不相上下。
歆儿扶着我在长榻上坐,我对随之而来诚惶诚恐的萧贵人问道,“皇上若是来了你这儿,你预备如何接驾?”
萧贵人轻轻抬眸,看了我一眼,“回娘娘话,皇上极少驾临披香殿,这两年统共也只来过一回,还是因赵姐姐误以为自己身怀有孕,忙忙派人向皇上禀告,皇上才亲自带了两位太医来为姐姐诊脉。然则赵姐姐只是身子不调,又怎能像皇后娘娘这般有福。”
她看着我的眼神混杂着欣羡与苦情,令我心中一阵酸楚。
她稍作停顿后接着道,“皇后娘娘的福气,是谁也比不得,谁也求不来的。除那次之外,皇上便再没来过了。”
我打量她上下,她身量高挑,穿着一身青灰色的旗装,十足得黯淡无光,一如她那张沉郁寡欢的脸。可她五官周正,若是好生打扮打扮,必不至于这般黯然失色,眉目无神。
我蹙了蹙眉道,“那若是皇上翻了你的牌子,召你去岁和宫侍寝,你便用这副愁眉苦脸之态伺候皇上吗?”
萧贵人极轻极轻地苦笑了一声,“皇上…皇上只怕是忘了宫里还有我这么个人…”
她泫然欲泣,因一时心绪凌乱而难抑哀色,便用帕子挡着脸,抚了抚双眼。
我道,“你若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本宫提便是,何苦什么委屈都往肚里吞,皇上圣明天纵,你是皇上的人,皇上自不会忘了你。皇上见你是迟早的事,可若让皇上见了你这副样子,只怕要怪本宫薄待了你,届时本宫受责也便罢了,可若惹得皇上不快,这个罪责,谁能承担得起?”
萧贵人立马跪了下去,哭哭啼啼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嫔妾知错,都是嫔妾的不是,可嫔妾又能如何呢。这宫里不得恩宠的女人,历来是浑浑噩噩地活着,过一日是一日罢了。”
轻絮也同她一起跪着,一面心疼自家主子,一面欲言又止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我。
其实来此之前我已派小薛子暗中打听了,萧璇清的日子之所以这么不好过,是因元妃与她不和,明里暗里地给她使绊子、穿小鞋。内务府里那些欺软怕硬之徒,自是巴结着元妃,听她之命,苛待萧贵人。
若非是怕事情闹得太过,传到我或是皇上的耳朵里恐怕不好收场,萧贵人的日子早便过不下去了。
只是萧贵人何不求助于我呢,我仁善宽和的名声在外,她也无需像徐幼微那般与我走得近,只要把满腹苦水告知于我就好了啊,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更谈不上不愿为了一个小小的贵人而去跟一名宠妃作对。
我可是堂堂的皇后啊,这宫里除了皇上太后,只有他人敬我畏我,没有我忌惮他人,连行事都要束手束脚的好么。
脑子里想了许多,我不由得默默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真是很难很难才能达成啊。
我道,“好端端的跪个什么,本宫又没有怪责你的意思,只是想你多善待自己罢了。”又向轻絮道,“去给你家主子搬张椅子来,”再看向萧贵人,“坐下说话,免得动不动就跪的。”
轻絮应声去了,不多久拎了张椅子来,搀着萧贵人坐下,萧贵人颤巍巍地道了句“谢皇后娘娘”。
我记得她在后宫一众妃嫔中,身量最是细长高挑,初入宫中颇有几分端庄韵致,可如今却像是饱受摧残,饱经风霜,成了个胆小怕事、逆来顺受的怜弱女子。这今昔之差别,当真使人感慨万千。
我一向体谅他人,容易对他人的悲苦感同身受,于是我极为亲近恳切地问道,“萧贵人,本宫来看望你,并非是要追究你的过责,本宫只是不想见你顾影自怜,躲在这暗阁里不见天日。你又没做错什么,你也是皇上的女人,你好歹是个贵人,何必如此逆来顺受,把好端端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你心中有何委屈,若能向本宫倾诉一二,本宫定会为你做主的,有本宫给你撑腰,你有什么不能说甚至于不敢说的呢?”
萧贵人因我这一番话而无比动容,眼眶中盈着的泪潸然下落,抿了抿唇方才哽咽道,“娘娘…嫔妾身似浮萍,既无显耀家族,又无皇上宠幸,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个贵人,哪里值得娘娘这般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