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34)
“朕欲为皇姐留些颜面,尔等却偏要在此搅弄风云。”
流民重重护卫在侧,禁军一时难以靠近,李玄臻睨了眼那麻布素衣的人群,只道是随季知方一道逃出衡芜山的季家族人,顿了片刻淡淡道:“今日旧事重提,你带着群手无寸铁的乡野匹夫潜入此地,莫不是真觉得能与朕抗衡?还是想借这些散兵游勇,颠覆我武朝社稷?”
李玄臻语露讥讽,季知方亦是嗤笑一声:“李玄庸,过了二十年,你眼里却还是只有身下那把龙椅。”
他紧接着抬手指向身边的流民,声音陡然拔高几分:“今日就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如今随我一道前来的,到底是我季氏族人,还是那些被你那好丞相赶出城外的京都难民!他们在城外饥肠辘辘无处可去,听说今日武昭皇帝亲临飞仙台,才想跟着来这里讨碗饭吃!”
季知方睨着李玄臻:“那我就顺便让他们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此言一出,街边围观的不少百姓都扭过头伸长脖子朝季知方身侧的流民张望,果然在其间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
“爹,那不是隔壁王婶子家的二虎吗!”人群中有人突然大喊道,“年前王叔跟着龙虎军去打稷元,后来王叔没能回来,今年开过春王婶子和二虎就也跟着不见了,俺原本以为他们去别处投奔亲戚哩,咋跑那里去了!”
这人猛然一声高喊,身边不少人也都跟着议论起来。
“是啊是啊,俺刚才就看着那边上的老汉眼熟,好像是隔壁街上的钱伯。钱伯家就他一人,去年闹旱,家里那块地荒了,还在俺家吃了一个月的饭哩!”
“那个白头发的是前年死了儿子的赵婆子!”
“那个七八岁的是天天在街边晃悠的小三狗!”
围观百姓的声音越来越大,李玄臻的面色就在那一声声的议论中暗沉下来。
今日随行而来的都是老幼,待季知方话落,他们就随之一道看向飞仙台上的李玄臻,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人们一言不发,只有瞪大的双眼无声诉说着凄哀的境遇。其间惊恐、失望、悲哀、期待,各色情绪交织到一块,叫人不知到底是怨还是恨。
可如今的武昭皇帝,却看不见这么多了。
季知方此行,不光是要借武律重提李玄珠旧事,更是要用这些难民动摇武朝民心。李玄臻看的清楚,心中亦涌起层层杀意:“季家余孽蛊惑众人犯上作乱,姚荣远,朕命你即刻遣散人群,绞杀孽党,以免误伤百姓。”
“是!”姚荣远当即领命,先是抽调一批兵士前去街边驱散百姓,又命剩下的禁军再度逼压上前,森然刀光与流民手中的棍棒交织碰撞,登时只见血肉横飞,哀声一片。
这些都是先前京都的难民!
尽管手里拿着些用以防身的棍棒钩斧,可他们依旧瘦弱不堪,与身强力壮手持刀枪的禁军对上,根本就无力招架。
不多时街边百姓就都已被尽数驱散,姚荣远见状也不再收敛,他指挥着禁军大肆上前,其场面看上去根本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云清澜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惊得呆立在了原地,看着大肆屠杀的禁军和无力反抗的难民,她心中渐涌起股无言的愤怒。
先前朝中一番参奏,李玄臻乍听之下龙颜大怒斥骂群臣,吕莲生刘志一行则连连诺应,后来她率兵前往太苍山迎慧敏皇后回宫,那时看着街上人流熙攘民生和睦,本以为是斥骂之后的赈灾效果拔群,却没想到城中的难民竟是被吕莲生刘志这些人给赶到了城外去。
“日后若让朕再听人说京都有难民出现,那你和你手下这群人的高位,也算是坐到头了。”
朝上李玄臻斥骂吕莲生的话再度在云清澜耳边响起,可直至此刻,云清澜才算彻底听明白了其间深意。
这群人欺上瞒下,不光在钱粮上动手脚,就连这些无家可归的难民,都要赶尽杀绝。
三月天气并不算暖和,这些日子缺衣少食,他们在城外都是怎么过的?
云清澜抬起头,目光在高立台上的天子朝臣和一片混乱的难民禁军身上缓缓划过,竟又在其间赫然看见休沐那日她在城南街头救济的那个八旬老者。
那老者的身子如今看着更佝偻了些,手里颤巍巍地握着根细弱的木棍,面对扑面而来的凶恶刀风,他象征性地举起木棍抵挡,可那双浑浊眼珠里却满是凄惶。
云清澜心下一沉,电光火石间也来不及多想,她一跃而出快步上前,无涯剑入手更是势如破竹,须臾只见一把长剑斜刺而出,架住那下落的刀锋反手一挑,眨眼间就将面前那禁军手中的长刀挑飞出去。
是云将军!
扑压上来的禁军立时一愣,看着横身挡在难民面前的云清澜,再看看无涯剑上的凛凛剑气,一时竟无人敢再度上前。
“云青风,你要造反吗!”
正此时,飞仙台上忽然响起一道沉怒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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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螳臂当车
帝王威势扑面而来, 云清澜手持长剑昂首而立,只见她亭亭如松站在难民与禁军之间,如一道山高水险不可攀越的天堑, 又像一只被两相夹击逼至绝境的孤雁。
“陛下。”
身后难民眼中流露出绝处逢生的喜色,而面前的李玄臻面上却是一片阴沉, 云清澜抿抿唇, 终是上前一步拱手道:“此皆京都城内难民, 臣观其具是老幼, 是以臣以为,孽党之说,许是误会。”
看着台下虽面上俯首低眉, 可身子却牢牢挡在难民前面的云清澜, 李玄臻微微皱眉,顿了片刻才沉声道:“你觉得他们是难民, 可他们手持刀棍,跟着季知方一道来飞仙台逼迫朕的时候, 也觉得自己是难民吗?”
云清澜一噎,看着身边难民手里的棍棒,一时说不出话。
“没想到云杉这个騃童钝夫,还能养出你这样纯良正直的将军。”站在一侧的季知方半扭过头看了云清澜一眼, 似笑非笑道,“不过李玄庸什么事做不出来?他要对什么人赶尽杀绝, 难道还怕找不到理由?”
实在没有理由, 那就胡乱编造一个,埋骨荒山的季家就是先例。
“季兄, 你又何苦要带百姓一起受难!”正此时另一边的赵麟禄又突然开口, 只见他仍旧跪在地上, 侧脸看着季知方劝道,“季家蒙冤受难,赵某知季兄心中有恨,可此事沉冤多年,昭雪又如何能一蹴而就?今日随你前来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孤老,你叫他们如何抵挡装备精良的禁军,如今这般,岂不是把他们往绝路上推?你就,你就少说两句吧!”
赵麟禄说罢又重新转过身,先前上谏时就已磕出斑斑血迹的额头再度咚地一声磕在地上,冲着高台上的李玄臻道:“陛下,这些人都是走投无路的武朝子民!他们今日前来,也只是为了讨碗饭吃,只要有粮,只要有粮他们就不会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