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74)
话至此处云清澜终于忍不住道:“敢问太子殿下方才所说, 重蹈覆辙, 到底指的何事?”
事关父亲叔伯, 云清澜没法不在意。
却见秦朝楚淡淡一笑:“云将军天人之姿,与其听在下空口虚言,何不自己一探究竟?”
云杉跟着常福安一路走至清心殿时, 吕莲生早已垂首候在了门外。
“柱国将军。”
见云杉走来, 吕莲生当即上前拱手问安。
吕莲生虽在朝堂上与云杉不分秋色,甚至还能隐隐压过云杉一头, 但论辈分资历,云杉是跟着李玄臻一路改朝换代杀出来的老臣, 受吕莲生一礼,也在情理之中。
云杉看着吕莲生俯首作态的模样眉头微皱,继而冷哼一声。
这吕莲生惯是一副谄媚嘴脸。
不论时局情势如何,但凡陛下鼻子哼哼一下, 他立马就能转舵异形。方才在朝上临阵倒戈,简直是把他这柱国将军的脸撕下来当抹布。
被云杉晾着, 吕莲生面上也不见尴尬, 他自顾自地直起身,又对云杉笑道:“陛下已等候多时了。”
说罢吕莲生错开半步让云杉先行, 二人由常福安引着, 一道进了清心殿。
清心殿内雄伟空旷, 没什么多余摆饰,唯有几根龙纹玉柱伫立其中。四周具是沉香缭绕,云飘雾渺间放着一金丝银绣,下缀流云的莲座蒲团。
云杉吕莲生甫一踏入,就见李玄臻盘坐其上。
“陛下。”
二人俱是叩首问安。
“不必多礼,给二位爱卿看座。”
李玄臻于一片云雾缭绕中幽幽开口,他半阖着眼,俨然一副出尘之姿。吐息间淡声吩咐一句,常福安就急忙差人给云吕二人端来两只锦纹云绣的方凳。
云吕二人端坐其上,李玄臻却在这淡声一句后又没了动静。他盘膝坐于殿中,气息沉稳有如神佛入定,云吕二人对此似也是习以为常,坐在殿边不约而同地垂首以待,清心殿上重又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殿中只听得一声悠长的吐息。
李玄臻吐出一口浊气,终于缓缓睁眼:“今日朝上议和一事,朕不欲与稷元再起兵戈,二位爱卿对此可是有何不满?”
李玄臻话说的清淡,低沉浑厚又不怒自威,在空旷的清心殿内轰隆回响,威仪万分又叫人听不出喜怒。
“陛下,”云杉性子急,当即道,“臣非是不愿议和,实是稷元太过欺人太甚!那秦朝楚开口就要衡芜三十二群山,分明是想要拿我武朝做鱼肉宰割!今日若真叫这群人骑在头上,日后还不知又要如何得寸进尺!”
云杉一心想着武朝皇室,他语声高昂,激动之下更是数句连出,可李玄臻却神色淡淡不说话,便听一旁的吕莲生又道:“柱国将军心系我朝边防,怕是对如今的朝中境况有所不知。岁末一战劳命伤财,臣年前着户部清点存银,我朝先逢战事,又遭粮荒,国库如今已去了九成,百姓难得休养生息,眼下确实不宜再战。”
云杉眉头微皱,他确然不知国库竟已紧张到如此程度,片刻后云杉语声渐软:“可若将衡芜群山相让,我朝日后只怕更加被动。”
李玄臻高坐其上不说话,吕莲生就朝着莲台宝座上看了一眼,紧接着又同云杉道:“柱国将军所言,陛下自然也是知道的,今日朝上议事,那秦太子虽说不要珠宝玉器,但却也没说非衡芜群山不可,既能坐下和谈,此事就定然还有转圜的余地。”
李玄臻这才悠悠开口:“吕卿所言甚是,稷元竖子得志,若非劳民苦心,朕又如何愿忍气吞声。”
云杉闻言忽地重重出了口气,听起来似是有些恼恨。
说到底,还是怪他们龙虎军北境失利,若非如此,武朝今日又怎会这般受制于人。
别看云杉平日里对一众朝臣文官乃至云清澜都不假辞色,可对武朝皇帝却从来都是一片赤胆忠心。如今他自觉李玄臻受了委屈,一双虎掌攥得死紧,恨不得当即就杀到稷元去。
“国是陛下的国,陛下仁慈,心怀万民,不愿再作杀业,实乃万民之福。陛下今日韬光养晦,且叫那质子嚣张几日,萧敷艾荣,倒要看看他能狂放到何时。”
吕莲生溜须拍马,云杉不由地频频皱眉。
不得不说吕莲生是极会揣摩李玄臻心思的,一字一句都仿佛李玄臻肚里的蛔虫一般,朝上与秦朝楚对辩时闻风而动,这会更是逢迎直上,一来一回间他这个柱国将军倒像是个外人。
云杉心中不虞,可面上却难发作。
他屡次三番与武帝辩驳,已然惹得龙颜不悦,尽管他为武朝横刀立马征战多年,可古往今来,兔死狗烹的事难道还少?
他如今虽身居高位,可吕莲生风头正盛又虎视眈眈,龙虎军权已然易主,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虚言少话,吕卿既知我用意,有些事抓紧去做便是。”
李玄臻说的模糊,似是指两国谈判一事,又好像在说别的。
吕莲生却当即意会,躬着身子诺应一声。
李玄臻顿了顿又道:“至于两国和谈,其间诸事繁杂,柱国将军若不惧辛劳,亦可一力随行。”
外交和谈本是吕莲生的事,云杉身为武官,按说是掺合不进来的,如今李玄臻开口,显然又是给云杉台阶下的意思。
云杉拱手,沉沉应了一声。
云杉走出宫门时,云清澜正和随行车架一道候在门外。
待云杉在车架上坐定,马车吱呀呀的使出一段,云清澜才低声问云杉道:“祖父,陛下找您可是为了方才朝上的事?”
朝上云杉请命征战武帝不予理睬,其疏远冷淡之意连秦朝楚一个外人都能看出来,朝中大臣多是人精,自然也看得清楚明白。
“嗯。”
云杉沉沉应了一声。
云清澜叹了口气,都说云家百年将门,无上荣光,可圣人猜忌,君臣离心,个中冷暖却只有自己知道。
“此事细情曲折难辨,你莫要多想,陛下自有考量。”即便如此,云杉还是为李玄臻出言辩道。
云清澜抬头看去,只见云杉面色冷硬,银针似的短须林立在下颌根根分明。
云清澜顿了顿:“祖父,方才殿外秦太子所言,重蹈覆辙又是何意?”
云清澜沉默片刻,凝着云杉侧脸道:“爹和叔伯们的死,是不是跟吕莲生有关系?”
云清澜眸色微沉,武昭一十六年,武朝伐稷,云五子战死;同年吕莲生发迹,平步青云官拜当朝左相。
“秦朝楚一个外人挑拨离间,你也就被跟着带着跑了!这般轻信于人,日后叫我如何放心将龙虎军交于你!”云杉皱了皱眉,“那吕莲生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们堂堂云家儿郎又怎么会被他算计!”
“当年伐稷一战,若不是他稷元降的快,又允了送未出生的嫡子五年后入朝为质,我们龙虎军早就踏平了他们都城!如此战功,你以为不付出代价就能唾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