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75)
等四十二名官员皆吃完粟米饭,手中皆捧着她写出的字样,她遣次狐将赏赐字样誊录到先前所造审讯册子中,而后传原东晖入殿。大殿前后房门窗户尽皆关闭,原东晖率护卫围住一众官员。官员看着迎火闪光的白刃,俱是不敢出声。
她在神台前悠然落座:“依着他们抽到的赏赐,动手吧。”
“这,这,公主,微臣抽到的是黄金。”
“微臣抽到的是珍珠!”
“微臣抽到的是老鼠,微臣领赏后必定好好供养,养得肥肥胖胖,不辜负公主厚恩。”
她蓦然笑起:“有意思,抓到老鼠了吗?”
原东晖回答:“公主恕罪,还没抓到,但捕鼠的陷阱已经布下。”
她说:“那就先等着吧。多捉几只,少说二十只吧。”
那官员道:“二十只好,成群结队好作伴,微臣可以给他们盖间院子,保管他们活得比人还滋润。”
她被逗得发笑:“用不着你帮本宫养老鼠。到时候只需要一口麻袋,将你和那些老鼠一同关进去,吊在树上。等个三五日再放下来。”
众人大惊失色,明白过来,但为时已晚。大殿之中,哀嚎此起彼伏。原东晖率护卫镇压意图反抗的官员,枭首、绞杀之类立即行刑。其余刑罚者皆先困缚手脚。
她打了个哈欠,回后院休息。
次日天亮,张湍自昏迷沉睡中苏醒,隐约似有血腥气,穿过浓郁药香,钻入鼻息间。仍是头痛,他揉了揉眉头问:“我在清云观?”
? 第51章
半梦半醒间听到动静,赵令僖翻过身,手掌摸索一番,触到枕畔帝钟①。这帝钟本是观中道士法器,因她觉得有趣,便被征来置于床头,怠于开口时便摇一摇帝钟。指尖轻轻一推,扣在枕畔的帝钟倒下,一声稍显沉闷的铃声荡开。
张湍听到铃响,张开眼睛偏头看去。眼前景象较昨日清晰许多,已能描出大致轮廓。不远处,赵令僖侧身躺着,枕上青丝散乱,右臂横出梅红锦被,左臂搭着右臂伸向枕畔,掌边是倾倒的帝钟。
一人之隔,咫尺之遥。
他怔了怔神,恍然发觉自己正与赵令僖同榻而眠,急急忙忙掀被下榻,背身对向床榻。身上仅着中衣,外裳却不知在何处。他迟疑片刻,随即不顾衣冠不整,不顾头颅晕眩疼痛,急向外去。
次狐端着温水推门入室,正迎上张湍。
“张大人醒了。昨夜?????奴婢将衣裳洗了,还未晾干。其余衣物皆在张大人随身行李中,奴婢不便翻找。”次狐拉张小案至床边将温水放好,将张湍盖过的被褥叠好收至一旁,而后拧好帕子,坐在床畔倾身向里侧,轻声知会赵令僖道:“公主,是现下起,还是再睡会儿?”
她合着眼睛迷糊问道:“什么时辰了?”
“天刚亮不久。”次狐拉过她的手掌,动作轻柔地擦拭着手心手背。
“原东晖那边怎样了?”
“原指挥使已按着公主的安排编出小队,昨晚带着谕令连夜下山了。”次狐再用温水浸湿帕子拧过,稍带些许湿意,轻轻擦过她的脸颊。目光扫过正要启门离去的张湍,声音稍提高些许:“还有十几位大人暂未处置,其余的,都依公主的赏赐处置了。几位道长见这般血腥,去后山请了庆愚天师出山,清晨开坛打醮,奴婢叮嘱过他们动静小些,免得搅了公主休息。”
张湍手已按上房门,闻言停住动作。
血腥。
他确实嗅到血腥,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原以为是自己伤口渗血飘出的气味,莫非是与山上官员有关?他昏迷前尚在追禹县衙,曾与赵令僖示警,如今已经回到清云观中,县衙的事应当已经解决。是如何解决?
赵令僖懒懒起身,披上纱衣下榻:“站那儿做什么?眼睛已经好了?”
张湍不知该走该留,默然良久方回答说:“隐约能看见。”
“倒是件喜事。”她觉着开心,张开手臂由着次狐为自己穿衣,喜盈盈向张湍道:“我也有喜事告诉你。”
同榻之事,县衙险情,官员境况,桩桩件件绕在心头,一时之间他不知该从何问起,对她所说喜事更是无心知晓。
张湍没有回应,她未过多在意,继续说道:“我已经将那些贪官污吏处置了,无论他们是意图加害我们哪个,都没了手段。你可以安心在这儿养病,等养好病再往陵北去。”
“已处置了?”张湍莫名,“我昏迷了多久?”
次狐笑答:“张大人福气大,御医原说指不定几日能醒,没想到只一夜便醒了。”
一夜。
只一夜功夫,怎可能查明原南一省贪墨案情?
张湍问:“不知公主是如何处置的?”
这次次狐没有开口代答,只轻轻帮她整理好腰封下压的上衣褶皱,理顺腰挂丝绦。她垂下双臂,拍拍衣袖,满不在乎道:“杀了。”
“朝廷命官,还未定罪定刑,就——”他本就有病在身,现下情绪激动,刚说两句便上不来气,又咳又喘,半晌才盯着已坐在妆镜前的赵令僖背影道:“宣禹山上,皆是省州县里的主官,无论诛杀哪个,都该有皇上亲笔勾朱。况且还未调查完全,此时杀人,万一枉杀无辜,岂不伤了臣子之心。”
“依你说的,‘盘根错节,纷杂难解’,挨个审,慢慢查,要查到哪年哪月去?”她不耐地拣出根玉钗交给次狐,“今日用这个。”
张湍按着胸口,气息不匀,匪夷所思道:“不审不查,怎知谁为贪官污吏?谁是两袖清风?公主又以何为凭处置官吏?”
次狐只绾上简单的云髻,将玉钗簪好。
她照镜细看,对这支钗作装饰颇为满意,随口回道:“全杀了就是。我可没心思陪他们弯弯绕绕。”
“全杀了?”张湍向前几步,看向次狐,他看不清次狐的面孔,却能看到她点了点头。
“一省的朝廷命官,说杀就杀?”他难以置信,“素知你残忍荒唐,却不知竟荒唐至此!”他剧烈喘息着,他不敢细想,倘若一省官员尽遭诛杀,原南会是何景象。胸口憋着一股闷气,脑中钝痛阵阵引他觉得恶心反胃,忽而一股腥气涌来。他踉跄着扶上一侧墙壁,咬紧牙关,片刻后再忍不住,呕出鲜血。
口中鲜血不断溢出,漫过下巴,染上衣襟。
赵令僖听着一句骂声,刚起怒意站起身来,便见他扶墙吐血,心中怒意消了大半,吩咐次狐去传御医。
次狐上前欲要搀扶,却被他挥手推开。赵令僖摆摆手,示意次狐出门找御医。随后稍显厌烦地,似是解释般说道:“一场蝗灾饿死百万百姓,杀了他们半点儿也不冤枉。”
他忍着晕眩,抬眼直勾勾盯住不远处的赵令僖,尽全力克制了怒火质问:“一省官员,尽皆诛杀,你可知如此肆意妄为,原南一省将如何!原南百姓将如何!乖张行事,肆意妄为,全不计后果,这世上怎会,怎会有如此愚蠢之人。皇上怎能将权柄交予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