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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御史(76)

作者: 扫红阶 阅读记录

她睁大双眼,不可思议道:“你竟敢说本宫愚蠢?”

“官员尽皆丧命,官府无人管辖,土匪流寇借机壮大,烧杀抢掠而无律例制约惩处。百姓恶念一起,多会效仿。家家户户白日闭门,州县商贩不敢经营。乱象丛生,恶行不绝,致使民不聊生。富则敛财聚兵,贫则不如牲畜,无须多少时日,各处必将揭竿而起,江山必乱,继而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张湍抬袖抹去嘴边血迹,自嘲一笑,却是悲怆凄然:“你怎敢红口一张,就将一省官员杀个干净。”

御医战战兢兢入屋,看他衣襟满是鲜血,慌慌张张把脉。

张湍将手抽出:“你既能杀他们,何不将我也杀了。宣禹山上不在乎多我一人的血。何必花心思再治。”

“你威胁本宫?”她亦气得直抖,向次狐道:“叫原东晖进来。”

御医急忙磕头:“公主息怒,张大人这是气急攻心,兼之从前服药坏了肠胃,这才忽然呕血。公主倘也动怒,难保不会伤了玉体。公主万要保重自身啊!”

原东晖急急赶来:“公主急召末将所为何事?”

她道:“张湍想死,本宫成全他,把他给本宫砍了!”

次狐上前扶她坐下顺气,又道:“原指挥使有要事回禀,事关原南各县官员。”

“对,对。”原东晖不愿动手,一看次狐从中调解,忙说:“护卫们已按公主吩咐,去往各州县诛杀贪官污吏。下山时见有信使登山,送来州县事务等候处理批示。还有昨夜尚有十几名官吏未能处置,施刑所需刑具欠缺,烦请公主示下。”

闻言,张湍急问:“还有人活着?快叫下山护卫停手。”

“四州二十三县二百六十人,一个不留。”她心意已决,不顾张湍反对,冷眼看去:“你想陪他们,大可一头撞死。”

死者无可挽回,生者尚有余地。

张湍刚顺口气,心跳虽仍如爆竹般轰鸣,却稍有平静。他不能死。即便原南一省官员救不下,也该救一救原南的百姓。他们刚历一场惨痛蝗灾,再经不住这般磋磨了。

“湍身可死,临死之前,有事相求。”张湍推开御医,摇摇晃晃行向前去:“但求公主,饶过原南诸多百姓。”

说罢停住脚步,缓缓跪地。

看着近处跪立身影,她蓦然愣住。

他很少向她下跪。

张湍愈发虚弱,只靠意念吊着一口气息缓缓道:“国不可无主,地方不可无官。”

御医见状,自药箱中一顿翻找,打翻许多瓶罐,找出方小盒子。开盒时双手颤着,拿不稳,盒中药材洒了一地。是参片。此时此刻,已顾不得许多,御医抓起几片后急急上前,将参片填入张湍口中:“嚼一嚼含着,能撑些时候。”

津液混着血液打湿参片,化出药力入腹。

“请公主传信南陵王,请南陵王自南陵紧急抽调官员赶赴原南。再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请内阁早日安排新官赴任。时间紧迫,各州各县有能吏干将者,可先行提拔,配合调任官员管辖。”张湍匆匆拟出对策,“人手不足,可暂且压下州内官职,先就县官填补,若仍不足,可一人分管多县,暂且稳住前期,只要撑到朝中派官就任即可。”

态度诚恳,近乎哀求。

她顿了顿,低声吩咐次狐:“去熬药。别让他死了。”

作者有话说:

①帝钟:帝钟是道教重要法器,用于道士作法。又名三清铃、法钟、法铃、铃书。就是手摇铃。

②气得湍都忘记自己是从谁床上爬起来的了。找南陵王,一是因为离得不算远,二是对七哥有点了解,如果阿僖真的杀湍,七哥来得快也能控制一下局面,坚持到朝廷接管收拾。

? 第52章

后院灶火烧起,御医御厨一同烹药煮汤。

秦峦、楚净等人昨夜欲见张湍,却因其伤病昏迷,被次狐拦下。在门外等候一夜,终于守到人醒,众钦差又急急围上前去求见。

赵令僖在院中用早膳,山中晨起的清新气息被浓重檀香与苦涩药味盖住,稍显湿闷,闹得她没什么胃口,兼之听着一群人絮叨觉得心烦,就将人放进屋去。

勺子捏在手中,一勺粥反反复复地舀起放下。

院中药味愈发浓郁,尽是备?????给张湍的,治病疗伤吊精神。她默许御医取用那些自宫中带出的名贵草药,一锅锅煎着,一碗碗送进屋去,不知何时才是尽头。一碗粥被她搅得没了模样,直到凉透都没喝下一口。

她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四州二十三县涉灾,死去百万余人,合省官员却串通一气瞒下不报。账目虽平却不合常理,做出这般账目,原南上下绝无人能独善其身。即便依张湍所说按律判罚,单死伤百姓隐瞒不报一项,他们也绝逃不过极刑。

她没有做错。

官场之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盘根错节,纷杂难解。就该快刀斩乱麻。她既不想听那些官吏狡辩之词,亦不容许他们多活一日。

汤匙被她丢下,撞上碗壁,叮一声响。

“公主尝尝这个。”次狐先前看她没有胃口,叮嘱御厨做些爽口的菜式,这会儿菜已做好送来。

筷子递来,她提筷夹了少许,是酸口凉菜,清爽解腻,带着山中独有的清芬,化去院中争先恐后闯入鼻息的污浊混气。两筷野菜入口,她稍舒心些许。次狐又送上小碗温粥,哄她喝下,填个半饱便不再吃。

“可算见到公主笑。”次狐轻笑着整理盘盏,交由仆役收起。

左右闲来无事,她带上次狐往清云观四周闲逛散步,避开院中久久不散的檀香药味。漫步山林之间,她突然好奇问道:“出来一趟,我是不是越发好欺负了?”

“公主何出此言?天底下,哪个敢欺负公主。”

“张湍竟敢说我愚蠢。”她又恼又笑,“我竟还放了他。”

“是公主仁慈。昨夜还忧心观里床太硬,张大人身上有伤躺着不舒服,准了他在您床上歇息一夜。”次狐提起她的裙摆,随她踩上满布青苔的石阶。

她有些无奈,却消去恼意:“他一贯不识好歹。”

“这事倒也全非张大人的错。”次狐柔声道,“张大人离京办差,比不得公主威望,办事自然束手束脚、畏首畏尾。他是不知道,有公主您在,差事办得好与不好,皇上都不会为难他。他是被吓坏了,这才口不择言。”

她蓦然笑起,偏头看向次狐,转念一想又道:“他可不像是个胆小的。”

“以他冒险下山给公主报信来看,确实不像胆小。”次狐温笑两声,“可见还是要有公主为他撑腰才行。今晨奴婢斗胆听了几句,张大人是怕原南没有官府管理会出乱子。公主不妨帮帮张大人,让他也能安心些。”

“他骂我,我还要帮他?”

脚步停下,静看山间。远处山岚未散,云雾缥缈,挂在苍青碧绿之间。张湍纵马下山时,或许就是在这烟霭之中穿梭——到底是一心念着她的。她轻叹一声:“本是想让他安心养病,结果他自己怕成这样,再这样急上一阵子,怕要没命。走吧,回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