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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辞树(37)

作者: vagary 阅读记录

婴红。婴红。闵白。闵白。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

闵白同婴红,我不晓得南唐究竟要怎样。他抓我们三个在手里,究竟为何。而闵白,我只是为她,挂心她。婴红太聪明,心意何处便寂静得成谜。而闵白,我怕的,是她再一次被璀璨流年辜负。一如当年的我。

我打电话给南唐,才响一声他便接起。瑟柔的声音点名,“苏艾晚。”

我几乎甩下手机。好半晌鼓起勇气,“可有时间?”

“要分对谁。你知道。”他嘿嘿地笑,“对你,随时都有。”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知道他不过口滑讨个乖,可是仍然心里一冷。

我约他到白萍洲,“倒好一家店。”他说,用一根手指推推墨镜,怪模怪样的,穿了满身大大小小口袋的厚棉罩衫,带一顶长穗绒线帽,十分俏皮。

“要跟我说什么?”

“别明知故问,你比我聪明得多。”我拎起白瓷杯喝一口,怕手指会抖,若无其事地一只手捧着另一只手腕,“南唐,高抬贵手。我做不到你想要的。”

他呵呵笑,“艾晚,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做,不敢做,不忍做?这分别可大了呢。”

我轻轻告诉他,“别跟我玩文字游戏。事到如今,我根本是自身难保。我傻,苏艾晚本来就是不中用的呆子,帮得了谁,改变得了谁?我能左右谁的日子,这些人,连你在内,谁不比我聪明百倍。偏只拿我一个傻瓜作法,你们也好算了。”

南唐一时怔住,我不管不顾,“事已至此,我管不了那么多。你想怎样就怎样,别带我玩。”我堵住他的话,“随你怎样,闵白,婴红,我管不了,也顾不到。大家都已成年,非亲非故,谁顾得了谁,不过自生自灭罢了。她们会怎样,只看你良心。”一口气说完,我声色不宣,只偷偷在桌下用纸巾擦掌心淋漓的冷汗。

南唐半晌不语,好半天突然出声,“婴红……究竟是怎样的人?”

我直直地盯住他,半晌才会过意来。然后,突如其来的冲动,我几乎大笑出来,便临时决定虚张声势。

“我打你手机时,她在旁边。”这句话漏洞百出,可是当我看见南唐脸色,顿时心怀大畅。天晓得,真真否极泰来,或者老天也有照顾我苏艾晚的时候。

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南唐多精明一个人,居然硬是没听出我话里千疮百孔。

我一颗心顿时清明如水。手指慢慢温暖起来,哎呀,好不容易我也可以看着他这种模样,真是大快人心。我顿感无比轻松。南唐,南唐。我几乎想呲出牙来狰狞的笑,呵呵,总算今天你也落在我手里。

门上风铃一响,侍应生懒懒地说:“欢迎光临。”我没回头,南唐垂着头皱着眉在啃自己指节,姿态十分趣怪,他自己还没发觉。

一股气流挟着冷风飕飕地窜进来。我打个寒颤。南唐抬起头,脸色突然惨白。我盯住他,登时醒过神来。有人拿起我搭在椅子上的披肩,狠狠掼在我肩上。我呆呆地伸手拉平它。

南唐站起来,努力挤出一丝笑,看我一眼,那眼神几乎是幽怨的。他对那人点了点头,离开的姿势只能称之为逃。

他坐我身边,一言不发。慢慢伸手拿过我面前杯子,呷一口冷了的茶。

是他的话,一言不发,已经威胁。

我全身发冷,忍不住紧紧裹住披肩。我无话可说。他此时眼神绝对能杀人。

这时店里忽然响起淡淡歌声,收音机的频率不好,时清时浊,曲子却分外动人。

永夜拋人何处去?

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怨孤衾。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我深深吸一口气,决定抢先开口。

“程诺,你知道,我们是真的错过,真的生不逢时。”

他低低地笑起来,那种笑,每一次听到都教我汗毛直竖。重见以来他很少笑,更很少这样笑。我清楚,这代表他最危险的时候。

我的勇气全部溜尽,站起来想逃,被他扣住手腕。用力不大,但威胁的意思太明显,我怎么也不敢乱动。

“随便你怎么说。”他低声告诉我,“随便你给自己什么理由,苏沉香。”

“苏沉香,这一次,我总不会准你从我眼前逃脱。无论你是言不由衷还是如何,这一次我只信我信的东西。”

在程诺办公室里,看他自顾自整理工作总结,我无聊地翻旧一期的《ELLE》,替自己泡一杯红茶,红茶达人呢……什么时候才能过上扬提督向往的那种喝着红茶看看书晒晒太阳又是一天的日子呢?我又笑起来。他看我一眼。难怪,最近我居然常常莫名其妙微笑。怕是刺激过度。这样一想,又笑。

他拿过我杯子喝一口,冷冷道:“又发什么神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未必会如此,如此舍得。

我叫他,“程诺。”他抬头。我想不出说什么,只好摇摇头。

他放下手里文件过来,举手似乎想揉揉我头发,姿势却僵住。愣了片刻,又放下手,表情是一贯的冷然,不经意间闲闲的口气。我看他,他神情漠然。我想了一下,不说话,静下来。

程诺那一刻的神色十分值得纪念,欲语还休,无从解释。清俊轮廓上微微泛一丝窘迫,又勉力撑持着若无其事冷淡到底。

我看牢他,不自觉唇边又勾起一丝笑,甚至还是在自己不曾发觉的时候,已经若有若无。

难道这就是时光交付的面具吗?希望一切都不会被打破,不会被戳穿和践踏,于是努力地做出一个自以为是的姿势,撑持着摇摇欲坠的自尊,自信和自卑。

他盯着我,“笑不出的话,可不可以安静一会儿。”

我静住。从前。从前的从前,那个人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笑不出的话,何必勉强。那个人,那个人已不在。

靳夕。

我慢慢坐下来,头垂下来。双手捧住脸孔。他伸手过来,任性地扯开我的手,牢牢扣住。手腕上那一只窄窄银镯从衬衫袖口滑出来。他手腕清瘦,衬出一种纤弱的清气。

我突然颤抖起来,难以自制。这些天了,这些天了,我一直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一切,前因,后果,结局,究竟如何。应怎样,又会如何。我走的到哪里就是那里。我努力压抑着恐惧不想未来。失去所有人,背弃所有人。我告诉自己不要在乎,错到底,就错到底。反正无牵无挂也是我苏艾晚自己的日子,何必在意。可是这一刻,我到底崩溃下来。

双燕子,可可事风流。

即令人得伴,更亦不相求。

努力地,眯起眼睛,教训自己,压制自己,不哭泣。泪光莹莹,他一张脸模糊不清。沉默中墙上时钟轻轻敲出节奏,沙沙地轮过时间。消磨流年。

他伸手碰碰我眼角,温柔动作。掌心稚气地伸开来,一滴泪正好坠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