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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辞树(5)

作者: vagary 阅读记录

对方微微一顿,“我是靳夕。”

我想起这个名字,安然方才提到过的,送我去医院的同班男生。想着几乎脱口而出,“是你。”

那边一怔,“是我。”

我连忙道:“今天多谢你。实在是不好意思。”这点礼数我还是有的。一边想起某种清新味道,是柑橘香皂芬芳,混着洁净衬衫特有的阳光气息,裹在大男孩身上加倍教人感觉清爽舒服。是了,就是昏倒之后在他身上闻到的气息。想着心里很有了几分开心,便连道了几声谢。

靳夕半晌不做声,我以为自己哪一句讲错得罪了他,这时他才道:“你体质如此弱,还强撑着军训干什么。”

我笑道:“不过是为面子考虑。否则谁情愿受罪。”

靳夕大笑,明亮笑声清清楚楚透过电话这一端来,我一颗心却突然冷却坠落。呵,这笑法何其像他,太像他。当时年少只道是寻常,如今我才明白,他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早已深深烙印在我心里魂里,不知哪朝哪代可以毁去。原来,原来我一直不曾忘记他。

靳夕在那边说:“……你看如何?”

我说:“什么?”问完便暗骂自己糊涂,真是笨啊,何苦来,一身恍惚不打自招。

靳夕倒不在意,重复说:“我替你出这一口气好不好?”

我吓一跳,现在的男孩子都玩什么把戏?半晌没回过神来。

他察觉,笑道:“没有关系。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同学受欺负。大小我也是个班长。”

“哦,班长。”我微笑,“可愿为小女子主持公道?”

他再次大笑,“苏艾晚,你真有趣。”他说。而后絮絮叨叨讲了些废话——至少我听来是废话,不过他口才好,倒也有滋有味。奇怪的很,我同他,根本连面长面短都不曾仔细端详过,反倒可以这样熟络地对谈。我也奇怪自己,若是旁的男生如此磨牙,十分钟前我怕已摔了电话,但对他我没有,我很耐心地听他闲扯,心里很充实。好像有些什么东西安安静静地填补了进来,十分饱满舒服,清爽明亮的感觉,我喜欢。

他最后说:“你身体太弱,自己要多当心一点。”

我骤然警觉,忙微笑讲了几句闲话,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尤心有余悸,不可以啊,苏艾晚,我轻声告诫自己。你大小都已经十九岁,你不再年轻你早已错不起,是的,你错不起,否则人生总有一日倾覆至无法收拾。

刚放下靳夕的电话,鬼使神差似的,铃声又响。我顺手接起,竟是安然的声音。她劈头便问:“靳夕可是给你打了电话?”

“你怎么知道?”我反问。

她轻轻地笑,“有什么事我会不知道的?”

这句话教我心头微微一动。我呵呵干笑。

她不紧不慢地说:“是保送生。长相颇得人意。成绩好,能力强,人缘佳。”然后轻声一笑,“选班长,选男友,也都不过是这几道准线。”

我一声不吭地听着。安然又微微笑,“如何?”

“何是如何?”我低声说,“安姐你可知道你在白费心思。”

安然又笑了,虽然听不到但我感觉得出,她正在轻声微笑,以她一贯的落落姿态。

“别太认真了,苏艾晚。”她亲昵地叫我,虽然指名道姓,可我仍觉与她无限亲近。

“别太认真了?”我喃喃道。

“你们还这样年轻。”她笑,“谁会要你们上演地久天长。”

“我甚至还不认识他,何必这样戏弄人家。”

她的声音悠然如蝶,“让他伴你一段日子,也无伤大雅。不想太长远,半年六个月光景,也是好的,总算有个人陪着消磨时光。两个人堕落,总好过一个人寂寞。”

我气结,一半也是因为找不出字句来反驳她。我恶狠狠地问道:“你同我杨哥在一起多久?”

安然大笑:“别担心。还不满半年六个月。”

我简直会被她活活整到吐血。

好容易挂了她的电话,婴红便抱一堆大小便利袋回来。她笑嘻嘻展示战利品,只见各种五彩缤纷的零食铺摆一桌,尽是女孩子恋恋不舍的恩物。

冼碧笑道:“谁这么大方?”只看婴红脸色一变,“哎呀,我竟忘了问他姓甚名谁。”

我们禁不住放声大笑。

我看住婴红,直接问,“你们已经好了?”

婴红略略一怔,而后看着闵白笑,扔一袋话梅过去。

“嗯?”我催问。

“你知道刚才?”婴红拉住我的手,“我在自己连队训练,白精疲力尽地跑去找我,脸白得真的像纸,她对我喊:还不快来,苏晕倒了。”

她看牢我,“那一刻,只为了那一刻她可以如此为你担忧,我就决定从今以后决不再惹她生气。因为我晓得,若是晕的人是我,她一样会急会担心,虽然她不说出来。”

我抿紧嘴唇,真的是感动了。闵白头也不抬,若无其事。像没听到我们在说什么。

冼碧打断我们,“你们尽管客套,这堆宝贝我一个人包了。”

婴红尖叫一声,立刻奔过去疯抢。我也不甘落后。

我手里正握着一把甜杏仁旁若无人地大嚼,手机尖叫,是杨哥的号码。他的声音无论如何都有点气急败坏,“小爱你在哪里?可还好?”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有一点放心,道:“十分钟后,下楼来让我看看如何?”

我说好的。回头见闵白淡淡地看我,眼神清寂漠然。

“我哥哥。”我坦然道。然后继续攻克美味零食。然后突然地,仿佛被某种知觉狠狠一击,我回过头去再看她。

闵白目光冷漠地看了我一会儿,毫不掩饰,然后转过头去不再理睬我。

她为什么再次地冷淡下来?我思虑着,一边找到帽子戴好下楼。

杨哥一个人站在树下,没有笑。他大步走上前来,我禁不住后退一小步,下意识地,我避了他。为什么,因为刚刚同那两个人通了电话吗?

安然。安然。靳夕。靳夕。

他迅速察觉。于是我极惭愧。

杨哥不动声色,离我两步距离,问,“还好?”语气里带几分揶揄。

我点头,“还好。”

他摇头。于是我很努力地重复一遍,“我很好,真的。”

杨哥看着我,眼里的神情突然被某种料动纷涌的碎片荡满。他苦涩地一笑,“小爱,不要再撑下去了。”

我微微合上眼睛,然后摇头。我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再摆出那种眼神,那种教他椎心刺骨的眼神。他说过,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我放弃那种不自觉的诡秘眼神。那种教人心寒的记忆。我的血犹是那般的阴冷,我知道。

他忽然扳住我的肩,用力并不大。我垂下头,鼻尖便几乎可以触到他前襟,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夏日熏风般烂熟安宁,平和温暖的气息,丰实而平静。没有距离。他的气息,汹涌而温存地把我无声吞没。我盯着他的胸膛,想究竟要不要一如往日依偎上去。我需要在乎任何人吗?任何人都不曾在乎过我啊。自私一点想,我是真的想要他的怀抱,他的体温他的宠爱。自私一点,我本来就无限自私。为什么我不可以要他留在这里,我的身边真的已经足够寒冷。抓住一个他,实在也没什么不好,为什么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