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金裘(134)
太后娘娘这一席话,震惊了上下。
厉王和武帝陛下当年如何手足相残,都毕竟是楚家自己的事,三年前,竟有大业人勾结胡羌,泄露战机,害死了武帝陛下?
有些保守的大臣,听到这样一桩背祖负宗的旧案,登时脸庞激红,忍不住要破口大骂。
一片哗然的斥责声中,却见邝日游,手抚刀锋,淡淡一笑,转过身来:“太后,私通外敌的是广济军,调换药方的是徐霭,至于安国公,他不过是一枚岁皇城的棋子,干的是贪墨军饷私掠寒衣这样的小事罢了,论谋杀武帝,咱家不才,敢居首功。”
什么?
他还敢居功?
当年要不是武帝陛下挥师亲征,打退胡羌,扬我国威,以振天声,今日更不知是宜笑郡主,亦或其余的郡主、县主,要被迫和亲远嫁,泪洒界碑。如若先皇不陨,至少可以将胡羌驱逐北海,令其永世不敢南下牧马!
滔天之绩,惜哉中道崩殂!
这件事看起来已几乎完全明朗了。
这些厉王旧部,因不满昔年厉王夺位失败,蛰伏数年,只为等武帝亲征,不在都城之际,联合外敌,埋伏武威,伏杀天子!
倘若先皇陛下有一丝软弱,或是武功不就,被胡羌三万精锐踏破武威,汉家河山最后这一关便要被撕烂,胡虏闯入华夏,所窃、所烧、所奸、所掳、所杀更不知凡几,想想便叫人后背冒汗。
就算不如此,胡羌只消闯入武威城挟持天子,换取大业退兵,签下耻辱条约,整个大业朝也是后世无颜,遗臭万年。
越当如此,越让人感到不安。
倘若当年厉王夺位成功,以厉王先时作风,武帝就算毫无动作只能坐以待毙,当年依附武帝一派也会遭受池鱼之殃,焉有命在?皇位只有一个,本就是大争,自古以来,多少手足兄弟为之血流成河。武帝若是不争,他的下场,不会比厉王更好。
所以景午、邝日游这些人根本就站不住脚,他们如今攻上金殿,倘若有三分是为了他们口中的厉王呢?邝日游持械上殿,言语辱及小皇帝,调戏太后,字字句句都是要篡位,用心险恶人尽皆知,又何须粉饰。
姜月见冰冷地睨向景午:“哀家一直以为,你淡泊权力,不愿涉足官场,只想做个富贵闲人,你暗中谋算,却是如此阴险毒辣,今日,你承认了?哀家就是不知,倘或银钏今日在场,她该是何等脸色,会如何,往你的脸上重重地唾上一口。乱臣贼子,窃国大奸,人人得而诛之。”
其实不用她提醒,景午能想得到。
他的眼前甚至就会有那样的画面,他那个娇憨烂漫的爱妻,会用一种怎样鄙视仇敌的目光瞪他,唾骂他无耻不忠。
可他,从始至终,忠的就不是楚珩。
此乃天命。
景午狼狈一笑,脸色更失血色,他幽幽静静地,一只手握住了邝日游手中的佩刀。
邝日游略惊讶,忽见景午稍用了几分力,往自己腹中送去。
眼下正是要一起谋反的关键时刻,谁知一条绳上的蚂蚱突然要寻死!邝日游头顶的毛差点炸了,急忙挥手抛出了手中长刀,景午这自裁一击不成,反倒令邝日游失了兵刃。
霎时间,邝日游暗道不好!
失手的一瞬,景午突然顶膝上前半步,袖中深藏的一柄匕首划过了寒光,刺向了邝日游的颈脉。
“……”
所有人都为之震惊瞩目。
这两人不是一丘之貉么?居然会窝里斗?
姜月见亦是惊诧。
景午扣着邝日游的命脉,声色澹然。
“太后,臣与邝日游逼上宫禁,实则貌合神离,他的目的,行刺天子,改朝换代,臣自始至终从未有过如此野心。至于臣的目的,眼下已经达到了。”
邝日游眼睑发抖:“景午你疯了不成?说好一起造反,你他娘的怂恿我打上金殿,回头你把我出卖?老子失心疯了才会受你蒙蔽!你他娘的今天动一下,你也死无全尸!你以为太后和小皇帝会放过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厉王旧部?”
姜月见心下明悟。
景午是要把厉王之死的真相公开,揭露楚珩矫诏,且戕害厉王家眷,手段残忍,帝位不正。不论别人如何评说,他今日把真相披露,就是死在这太雍殿上也在所不惜。
如他所言,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一个死人的话,总是比活人更有可信度,所以景午也做了必死的准备。
她朝着灯烛阴翳处,一直沉默自观,不动声色的男人看了去。
终于,在一片死寂和邝日游的战战兢兢,不敢动弹中,无人在意的角落,楚珩垂拱走上了銮座。
齐刷刷的目光聚拢在他不起眼的鸦青色竹纹襕衫上,两幅袖袍微微一卷,于灯火煌煌熠熠,最为灿烂处,楚珩冰冷而审视的双眸压下来,熟悉得让人灵魂为之一觳觫。
作者有话说:
楚狗:说嘛呢,想绿我?教你复习一下69章标题。
第83章
哗然一片。
楚珩的登场更引起了满殿喧嚣。
他立定在姜月见与怀中稚子之前, 沉峻而威严的姿态,单是这气度,便教人不可小觑。又曾闻太后宠幸内臣, 其中这个姓苏的起居郎最为得宠, 盖过了一众新欢,太后为之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只是他们以为, 这样一个傅粉男郎,在面对如此斧钺汤镬时, 应该吓得面如土色, 退避三舍才对,没有想到,他居然敢像一个男人一样站出来。
连景午与之相比, 也如蒹葭倚玉树, 被夺其光芒。
虽然被挟持, 邝日游却大是不服, 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听说还是个殿元的起居郎,能得到姜月见欢心,在他看来,也仅仅就是生得美了点儿, 要比实力, 他单手能拿下十个这样的小白脸子。
邝日游冷笑道:“你是何人?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楚珩含笑凝视着大放厥词, 已自身难保的邝日游, 神色似有几分怜悯, 就如同看路边一条不知名的野狗般, 他拂了拂指尖。
“阁下还是先着紧着紧自己的项上人头。”
邝日游要破口大骂, 忽然感到颈部一凉,竟是景午匕首划破了自己的皮肤,冰冷的刀锋贴着皮肉过去,只消偏过一丝角度,这吹毛断发的利刃便能割断他的喉管。
他目眦欲裂,尽力仰起头避过,然景午揪着他的后脖颈,刀锋始终贴着他咽喉不让,邝日游唯有放低身段,讨好地商量:“景午,你我同为厉王帐下,你不想报仇么?”
景午淡淡道:“仇,三年前已报。冤有头,债有主,姜太后与小皇帝若死,大业已无人再可主持局面。”
这竟是个油盐不进的蠢货!
邝日游嗓音尖刻:“你,你可别忘了,你现在也是反贼!你把我交代在这儿了,你自己也跑不了,你何必!”
景午道:“我今日,亦没打算活着从这座大殿上出去。”
疯子,这竟是个疯子!
邝日游呆了呆,心道,既然如此,倒不如与他一道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