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金裘(135)
左右,不过是死,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邝日游“唰”地打出一个手势。
这是一个进攻的,发号指令。
“杀了这些人!”
伴随邝日游的一道虎吼,已经参与叛乱的南衙禁军骚动起来,立即举戈砍杀。
但在那一瞬息之间,景午反掌抽过了匕首,锋利的刀刃沿邝日游的脖颈划过,一道足有寸长的伤口霎时显现,不知道是否割破了邝日游的喉管,从那伤口处霍然喷溅出大片的血浆,邝日游双瞳凸出。
他拼了最后一丝气力,从景午手里夺过了那柄匕首,奋力箭步往前一插,手抓着匕刃重重地捅进了景午的左胸近心处。
两人几乎同时倒地,邝日游跌到在地,两眼合上,没有了声息。
景午的手拔出了胸口的匕首,任由血液汩汩冒出。
然这时,已经迟了。
得到了邝日游发号的南衙禁军,已经持械要绞杀殿内一切人,虽然群龙无首,然而造反已经到了这份上,已是骑虎难下。
正要群起而上,一刹之间,群臣惊惶的惨叫里,叛军之中,犹如被摁下了什么机扩。
近乎一半的乱党,却是抽刀向自己人,少焉,殿内涌起大片血雾,无数叛军被自己人砍到,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便坠入了血泊里。
文臣武将,一个个寻势望向根源。
楚珩缓缓收了手掌,藏于衣袖间,神情依旧岿然。
“景午。”
景午,从那张活死人一样的脸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他不能相信:“怎会。”
血液从他左胸里不停地冒出,身前的披氅已是一大片濡湿。
景午睖睁目视着一切。
楚珩的身上,有景午熟悉的那种掌控全局的稳持之感。
十多年前,在他与厉王殿下都还是少年时,把臂同游,登堂拜母,仿佛是一个永远度不完的梨花漫漫的春日。
少年的侧影如今于眼底摩挲而过,只剩下一截玄青的氅服,五官已经模糊不清。那时,从那一行行烟霭花树之下穿行而过的,还有三殿下,那个比他们小了几岁,终日不苟言笑,城府极深的楚珩。
他便是如这般,将双手负后,永远波澜不惊,冷漠视人。
厉王那时,也曾十分信任于这个惊才绝艳的弟弟,曾将心腹之言,一一说给他听。
更曾,托付手中权力。
让楚珩一手,建立了整个南衙。
景午倏然如同回过了神,瞳孔放大。
“你——”
声音戛然而止,如风中的一抹败絮。
楚珩替他接了下去。
“你似乎忘记了,南衙禁军是创于谁人之手,当年它远不足以与北衙分庭抗礼,又是何人,将其扶持至今。”
天家皇嗣,都是孤家寡人,对于问鼎大位的皇兄,楚珩怎能不防?
南衙在创立之初,便有一套独属于楚珩的暗语。当危急时,向何处倒戈,每一个初代禁军心里都自有数。
即便时过经年,今日站在这大殿上的,仍有一半人,是效忠于当年的三皇子殿下。
景午因为太过震惊破了嗓失了声:“你是楚珩!你没死!”
一石激千浪。
大殿之上每一个得闻此语之人,无不惊愕。
骚动随之如一波一波推出了坍塌的琉璃门。
“什么?”
“先皇陛下?这,这是谁?”
“这怎么可能……”
更多人,都一动不动地盯向楚珩,唯恐眨了眼睛,便错过了什么。
景午睖睁片刻,蓦然拉长了嗓,笑得状如癫狂。
原来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他是败了。
厉王被吊悬城门,连一具完好的尸骨都没能留下,那一日,当景午步过天街,看到那血淋淋的一幅惨状后,从此,复仇之心在他胸中生了根,他费尽心血,不计代价,就为了将杀兄夺位之人推入炼狱!
可终究是,功败垂成!
楚珩极其冷峻,近乎严苛地眸光扫视向他,充满不可测的阴鸷:“景午。人不可能完美,我猜,厉王不曾告诉过你,在我决意先发制人之前,他在我景阳府中蛰伏了多少死士。你与厉王自幼相识,引为知己,他的为人,你又了解几何?邝日游勾结外敌纵使不是你所为,你也不可能全然无知,武威之战我三千业甲殒于兵戈,对你刺杀王驾,其情可悯,但——”
这世上偏就没有如果。
景午惨淡一笑,这时,他突然明白了过来。
以楚珩的心智和手段,怎么可能只是这些。
冼明州远调并州,定也是障眼法。
并州毗连广济军旧营,楚珩清算广济军,冼明州就是一柄剑。
京郊大营今日看似不动,但以微生默为首的一干武将今日都不在殿上,这必是宫禁回防的后手。
但这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楚珩根本就不需要这样的万一。
因为南衙十六卫,从他之命,更甚于厉王。
不,这一切或许更可能是楚珩特意授予,他今日于殿上气定神闲,安心令太后与少帝挡在面前,是因,他早就想借这个机会,将埋伏在禁军当中的厉王旧钉连根拔除,他早就暗中授意昔年旧部,与北衙禁军开战之时暗中伺察身旁何人仍信奉厉王,一旦太雍殿上发生谋乱,率先将厉王余党清剿。
想明白这一切关窍之后,景午不禁要为他喝一声彩。
好一招釜底抽薪,引蛇出洞。
太后在明,他在暗,真是妙计无间。
至于他,以及造反身亡的徐霭、邝日游,均是败给了和多年前与厉王党羽一样的原因——永远地,沉不住气。
“我服输……”
景午屈膝跪在地上,容颜惨淡。
“五马分尸,亦或凌迟之刑,悉听尊便。”
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在他决意参与让楚珩死于战祸时,便做好了会有今日的准备。
这一生难舍的,唯有他的夫人,傅银钏。
但想来,她应憎恶自己,避如蛇蝎。
因此,他的死亡在她的心里,也不至于会留下如何深刻的痕迹。这居然才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事。
金殿之上的喧哗还在继续。
尚书左仆射的声音最为夺耳:“先帝陛下可不能冒认,你有何凭证——”
大约是被楚珩看了一眼,左仆射的眼睛里露出困惑惶然神色,闭了口,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从姜月见的角度,她只能看到楚珩长身玉立的背影。
她知在这一刻,楚珩心里已有了决断。她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和楚珩之间不知何时起有着这样的默契。
景午应该,也必须为枉死的无辜之人赎罪。
无论是当年武威之战,抑或是今日南衙举事。
太后握住了銮座之上的龙首,下了对景午的最后宣判。
“罪臣景午,弑君犯上,思及先祖护驾从龙,开疆拓壤,因享荣光,迄今已历四世,奉有丹书铁券,享勋爵尊崇,今日,褫夺爵位,贬为白衣,丹书铁券仅免其死,不赦其罪,判处刺配三千里,永世服役,为我大业修筑长城,遇赦不赦,其子孙后代降三等籍户,亦永世不得入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