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慕不搭理他，继续给云倾解释：“那原本是一只铃铛妖，因罪孽下地狱，受刑四百七十年。铃铛本就通灵，很邪性，最终在地狱里炼化成了幽铃，成了半妖半鬼的状态。她邪气太重，重到无法控制的地步就会沉睡，重新醒来的时候，可能会化成一个小姑娘。”

“又是沉睡。你之前说，白虎也在沉睡，这些厉害的人……呃，厉害的朋友们，都会有这个沉睡的过程吗？”

“沉睡是一种濒临失控时触发的自我保护机制，不是必经的过程。冥灵本身是很纯净的，对邪性的承受力低于铃铛。朱雀受到了女鬼的长期污染而变得混乱，也有沉睡的可能。我连给她吃的魂魄都只敢挑花草精灵，怕旁的会对她不利。”

云倾半懂不懂地点点头，然后把脑袋又靠在了他身上。

她最喜欢听宋远慕讲解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或者给她分析一些她不想思考的问题。很多时候人的恐惧正是源自于头脑的空白，懂得太少，所以慌乱，而宋远慕好像什么都懂，自然就能带来踏实的安全感。

宋远慕以为云倾想睡觉了，非常不走心地胡乱拍了两下，这还是跟苏映星学的。以前在剑沉山上，铃铛晚上睡不着，常跑去找苏映星，而苏映星这个不靠谱的，每次都会把铃铛伺候得舒舒服服，最后再附赠拍拍哄睡。

拍完之后，宋远慕心不在焉，满脑子都在想朱雀。

之前朱雀火烧树林，有个黑衣人突然冒出来给朱雀喂食过奇怪的东西，还自称在救朱雀。他认得那是魂魄，其他的就不得而知了。黑衣人武功高强，武学套路不像是会仙术的样子，但身上又的确有法力，很奇怪。

起初他以为黑衣人和林漠是一伙，仔细想想又不太像，毕竟林漠对黑衣人动过杀手……难不成是分赃不均，反目成仇？

现在朱雀一直在云倾的饕餮匣中休息，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异常，还把云倾藏在里面的好吃的都给吃光了，看起来又胖了不少，一见宋远慕就会发抖，翅膀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真是被他的心魔教训得不轻。

宋远慕越来越坚信自己以前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人物，或者真的是朱雀的爹娘之一，否则不会让朱雀这么忌惮。

他们所在之处是个很浅的山洞，洞口有符咒遮蔽风雪，等外头飘满了雪花，又积起一层厚雪时，里头的人已经无聊到睡着了。

只剩下原本最有可能睡觉的云倾睁着大眼，嫌火堆不够旺，专门从宋远慕怀里爬出来，一本正经地用棍子戳了戳火堆，差点把火给弄灭……

算了，还是不碰为妙。

她把棍子一扔，抬头发现方六文正在看她。

两人对视，方六文似乎有些醉意，半天也没移开目光。

云倾披着厚厚的衣裳慢吞吞地挪过去，怕打扰其他两位的休息，放轻了声音：“方大师，你喝醉啦？”

方六文眨着眼睛，冒出一句：“你和她长得一点都不像。”

云清愣了愣。

玄幽？

这是她第一次听别人这么说。这些年来，即便皇帝放不下玄幽，却也从来没在云倾面前提过玄幽生前如何如何，偶尔只是在悼念的时候想起，零星几句便作罢了。

云倾在方六文身边坐下：“她长什么样子？”

“唔……她，瓜子脸，大眼睛，高鼻梁，小嘴巴。”

“你这形容的也太笼统了吧。”

方六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点久了，忘了。”

“你们来映天池的时候，她多大了？”

“十八，她生辰刚过不久。”

“十八岁……”那她回宫之后，生下云倾，便是二十岁左右。一想到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女人，当年不过与她同龄，心里会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觉得玄幽不再只是记忆里的一个名字，而是一个鲜活的存在过的人。

“她从小被我跟老王宠着，娇气得很，不好好学仙术，总被师父责罚。我和老王护着她，帮着她糊弄师父……最后我们仨就一起被罚。”方六文说到这乐了，“师父那眼神，啧，刁钻着呢，无论什么也逃不过他。不过后来我们才知道，是因为我们小师弟总去告状，给师父通信儿。”

“小师弟？”云倾听得很有兴致。

“嗯，小师弟很嫌弃我们，说我们过于惯着明月，是愚蠢之举，对明月没好处……哈，现在想想，他说得挺对的，是我和老王目光短浅。”

“小师弟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他现在去哪儿了？”

“他……”方六文目光停滞了短暂的片刻，“死了。很早就死了，好像是跟他爹娘有关，叛逃了什么组织之后，全家都被杀了。要说起来，我们仨对冥灵最初的认知，就是从小师弟嘴里听到的。”

“他？”

“是啊。冥灵那么神秘，此前我们从未听说过什么消息。如果不是他说映天池里的冥灵笺藏着能毁天灭地、操控一切的力量，我们也不会好奇地去找，更不可能真的接触到冥灵有关的一切。”

“既然如此神秘，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清楚。他年纪轻轻，对这东西颇有研究，可惜早早地死了，不然有些事问问他肯定能有答案。”

云倾抱着腿，用下巴垫着胳膊上软乎乎的衣物：“那个小师弟也是你们同龄人？”

“和明月一样大，整天耷拉个脸，闷头练武。不过他虽然勤奋，本身资质却奇差，师父都说他不适合修道，到死的时候，他都没学会几样仙术。”

“啊？你这么一说，感觉他好可怜啊……”

“没办法的事，人各有命。对了，要说起来，小师弟的性格跟你那手下挺像。”

云倾一愣，“腾”地挺直身板，惊愕不已：“手下？你是说唐愿？他们俩很像？”

“有那么一点点像吧，都跟块木头似的，板着个脸。”

唐愿说自己从小跟着玄幽，柳明月身边又有一个跟唐愿很像的……小师弟？

云倾急急地问道：“小师弟叫什么，什么时候死的？”

方六文一边喝着酒一边回忆着：“他真名叫什么我还真不知道，出门在外走江湖都是化名，叫赵荀青。他家里仇人那么多，化名这不还是被找上了么，倒霉啊。死的时候正是我们去映天池那年，他也十八岁，我们刚走。”

十八岁，赵荀青？

云倾小时候对唐愿的印象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不可能是十八岁那么大。

不可能的……

吐出一口气，云倾觉得自己现在都有点疑神疑鬼的了。

当年十八岁的人现在都三十九了，看看身边的方六文，唐愿也没这么老啊。何况唐愿若是赵荀青，方六文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方大师，你觉得我娘……柳明月是个什么样的人？”

又提到柳明月，方六文脸上浮现几木然：“她那人性格很开朗的，就是有些固执。她是个被抛弃的孩子，家里爹娘只想生儿子，所以就把女儿全都卖了。她有幸被我师父用粮食换走，便一直跟着我们。她本身并不想修道，也没太多天分，就比小师弟强了一丁点吧。她有时候……会很羡慕也很喜欢那些厉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