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表姑娘(5)
顾文堂闻声不置可否,眼眸沿着茶盏边缘随意地逡巡一圈,落到了楠木桌上摆着的五蝠络子上。
“这络子倒是打得精巧,是二嫂哪个女儿孝敬您的?”
听他扯开话题,马氏心头无奈,却也知她不如太夫人的话有分量,且这位显然也不是个听话的人,不然不至于耽搁到今日都不成亲,只好顺着他的话接道:“是三丫头做的……”
一边的沈嬷嬷却掩嘴笑:“都是一家人,夫人怎么还在三老爷跟前说瞎话?三姑娘若是能打出这么精巧的络子,夫人也不用日夜忧心她的婚事了。”
马氏扫了她一眼,虽有些不悦,却也知沈嬷嬷是不想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庶女在小叔跟前得了抬举,只好笑道:“这手笔一瞧是晏家表姑娘的,这丫头心善,多半是捱不过三丫头的央求,辛辛苦苦做好了不留名地送到我这儿来。”
顾文堂颔首,并未多言。
马氏却像是又找到了立足点,笑眯眯地道:“说起来,咱们家的五少爷等秋闱张了榜,大抵就要求娶这位表姑娘了。小叔你这个做长辈的,也该上上心,总不能事事都要落在侄儿后头。”
顾文堂没料到马氏现如今也得了母亲那等乐趣,随意说些什么事都能攀扯到他的婚事上,不免失笑。
他慢慢地放下茶盏,想起那一日路过东边瞧见的那一幕,忽而道:“被侄儿赶在前头也不是头一回了,我不着急,嫂嫂若是急着作媒,不若便想将这个中意的儿媳妇娶进门,日子也能更热闹些。”
……
这一日实然又到了每月初一晏安宁出府查账的日子,晏安宁随着姨母一起去给马氏请安,顺便讨要出府的令牌。
她毕竟不是和侯府沾着血缘的亲戚,是以马氏对于她每月出府的事并不阻拦,每每来求见,态度也还算和善。
到了正房的门口,马氏身边的婢女迎荷一瞧见晏安宁,就神神秘秘地拉着她的衣袖到:“表姑娘来得可巧,方才正听见夫人向三老爷夸赞您女红了得呢……”
晏安宁心中一跳,还未说话,江氏眼里的笑就快要溢出来:“当真?”
当即就一副要拉着晏安宁进屋求见的态势。
在江氏眼中,顾文堂是长辈,又位高权重颇负盛名,若当真能在他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哪怕只是三言两语的抬举,求娶安宁的人家的门第就会水涨船高许多。最终即便还是要嫁入侯府,那也是百利无一害的事情。
可晏安宁心里却发怵。
她曾见过顾文堂一面。
那人的一双眼睛似鹰隼般锐利,所有的小伎俩小招数在他面前仿若都无所遁形——那还是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她为了接近顾昀,装作喜欢地尝了一道她极为害怕的菜肴,在厅堂里还是一派云淡风轻,可出了门一转头,就开始翻江倒海。
偏偏这样的狼狈姿态被路过的顾文堂撞了个正着……
现如今,她再也不必违逆自己的心意委屈自己的胃口去讨好他,反倒是他来想尽办法讨她欢心要更多些,可想起这一桩事,想起顾文堂那时看她的眼神,她还是觉得十分尴尬难堪,本能地不想去见到这个危险得令人心悸的男人。
屋内珠帘晃动,似乎有男子的脚步声在靠近。
晏安宁无暇去想其他,下意识地拉着姨母的胳膊躲进了一边的茶水房中。
顾文堂阔步而出,淡漠的眼神毫无目的地扫向四周,只来得及瞧见右手边的门槛上方,晃荡而过的长裙裙摆。
那裙摆上用滚了金丝的线绣着繁复的纹样,一闪而过的当空,其上的睡莲却在清晨的光影中栩栩如生,仿佛活了过来似的。
作者有话说:
顾相:谢绝二嫂催婚,有时间不如自己再当一次婆婆
笙笙:?你最好记住你现在说的话
第4章
对于这回的避而不见,晏安宁给出了借口——她这针线活毕竟是打着顾明珍的旗号送到马氏眼前的。纵然马氏心中有数,还在顾文堂面前提起,可她却不能明目张胆地承认,否则,这回的忙就算白帮了。
江氏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心里却很是遗憾。
她的安宁这般好,却要被这些俗人挡了前程,实在是不值。
晏安宁却觉得神清气爽,尤其是出府后清点了账目,发现一手提拔起来的几位掌柜都还算能干,今年的盈余比之去年又要高上一大截后,一连几日,她脸上都洋溢着挥不去的笑意。
仿若是为了让她更高兴些似的,没过几日,官府报喜的差役也上了门。
顾昀中举了。
不仅中了,且还是头名解元郎。
一时间,承辉苑那头个个喜气挂上了脸,听闻素来抠门的谢氏都出面给下人们发放了不少赏银,正院那头亦有赏银发下来,只是里头服侍的人的面上,笑意就没那么真诚了。
顾昉不出意料地落第了,作为没有爵位继承的嫡次子,一身闲差毫无建树的阳安侯亦没有什么恩荫能传给这个儿子。
而今庶子上进年少中举,竟是隐隐有东风压倒西风的势头——五少爷的前途或许比不过继承家业的世子,却是实打实地压过了二少爷的,就连阳安侯听闻消息,也当着众人的面将庶子狠狠夸赞了一番,还扬言要大摆宴席,很是春风得意与有荣焉的模样。
是以怨不得谢氏尾巴翘上了天,连府里伺候的下人,个个也都对谢氏这一房越发恭敬谄媚起来。
江氏也很高兴。
先前谢氏与她私下里商议两家的婚事,定的便是昀哥儿秋闱过后便提亲。她原料想昀哥儿年轻,兴许这回中不了,没想到一举成功,还是解元,这下子倒是让她对这个小辈越发满意起来。
她暗地里对晏安宁道:“等亲事定下来,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晏安宁佯装红了脸,云鬓轻堆,其间斜坠一支流苏凤钗,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微微晃动。
这凤钗是揭榜那一日顾昀派人送过来的,算不得特别名贵,但胜在精巧别致,与她平素的衣裳也算相配。
巴巴地在这一日送来,不免带了些别样的意味,恍若是要安她的心,许下些不论贫贱富贵都愿求娶的诺言似的。
于是晏安宁立刻就将这凤钗戴了上去,她想,她苦心谋划了这么些年,安稳的日子终于就在脚下了。
她隐隐有些忐忑,但更多的却是期待与笃信。
*
这一日的天,近乎妖异的晴朗。
晏安宁窝在江氏的屋子里和姨母闲话了大半日,扶着招儿的手回到自个儿屋里,却见窗外原本明媚的天气瞬间昏沉了下来。
她清点箱笼的手微微一顿,望着屋外的天色,轻声启唇:“多掌几盏灯吧。”
招儿面色凝重起来,依言带着盼丹手脚麻利地将屋里能掌灯的地方都点上了灯。
恍若是为了应对她们的如临大敌似的,外头忽地下起了雨来,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雨点便大到砸在窗棂上会发出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