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表姑娘(85)
盼丹怔了一下,顺从地应是,晏安宁对着昏黄的铜镜,隐隐瞧见前者的眼角闪过微光,似是泪光。
她毫无目的地摩挲着金簪上的玉簪花的手忽地顿了顿。
盼丹并非她最信任的婢女,是她来了顾家之后马氏指给她的,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待自己忠心耿耿。前世,她嫁给顾昀后,她便是另一个陪嫁婢女。那时她骤然失势被休弃,实则同招儿主仆二人被顾昀囚禁了起来,听送饭的人说,这丫头也在四处打听她的下落,为此还惹恼了魏永嫣,挨了板子。
其实她扪心自问,对盼丹她的重视越不过招儿,盼丹从她这里得到的,也并不丰盛到足以买下她的性命。饶是如此,她仍旧拿出一颗真心来为她尽忠,说是结草衔环,也不为过。
相较之下,有的人享受着全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半点廉耻都不知晓,守起家门过好自己偷来的好日子也就罢了,还要巴巴地派人到她跟前来戳她的心窝子,甚至来算计她的姻缘和银钱……
晏安宁微微凝眉,眸光里闪过冷意。
或许是好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有的人便得意忘形到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了。
对待晏家的事情上,她从来习惯于逃避,可班妈妈的话,却在她眼前划开了个血淋淋的口子,明晃晃地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她以为的退让和回避,未曾让薄情寡义的父亲对她有多内疚,未曾让他内心受到半点折磨,更未曾让那鸠占鹊巢,锦衣玉食的母子三人止了贪心,夹起尾巴过日子。
既然过好日子,对方不知足的话,那便不过了吧。
她面无表情地将金簪掷在桌案上,扬声吩咐招儿:“晏家的那两位,明日不必急着走了,等我定了亲,再走。”
正在收拾晏安宁褪下的斗篷的招儿怔了怔,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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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起身收拾包袱准备上路的两个妈妈听说了晏大姑娘的吩咐,惊诧不已。
明明昨日还顺着江姨妈的意,像是恨不得立时将她们赶出去,怎么一觉醒来,又变卦了?
听了招儿的解释,心思活泛的储妈妈才回过味儿来:看来这位大姑娘是打算给在娘家人面前好好炫耀炫耀自己结了门得意的亲事,为此,哪怕多留她们些时日也能忍让。
一旁的班妈妈就不乐意了。
待在这侯府,她们做什么事都要看顾家人和那位性子极其傲慢的大姑娘的眼色,哪里有在晏家她当着主子身边最得脸的管事妈妈来得自在?这侯府再怎么钟鸣鼎食,富贵泼天,到底也和她没有半点关联,吃不到丝毫好处。
“在顾家一直叨扰,恐怕会惹得侯夫人不喜吧?”班妈妈目光闪烁,意有所指。
纵然是要嫁侯府公子,日后不是还得看嫡婆母的眼色过活?她意在威慑这位眼睛长在天上的大姑娘,莫要耍些小性子误了大事,惹了未来婆母不喜就不好了。
“这就不劳班妈妈操心了。”招儿笑盈盈的,笑意却未达眼底,“莫说侯夫人本来就喜爱我家姑娘,便是太夫人那里,姑娘也是有体面的。除夕家宴上,姑娘可是能坐在太夫人近处的……且班妈妈昨日里不是闹着说这婚事没有凭证么,您二位亲自留下来瞧瞧,回去不就能安生复命了么?”
班妈妈被她这话弄得一震。
那侯府五少爷也不过是个庶子,大姑娘竟然在嫡婆母,甚至祖母跟前有这样的体面?
她有些疑心这牙尖嘴利的婢女是在夸大其辞,正张口想说什么,袖子却被同伴拉了拉,便又将话咽了下去。
储妈妈笑得和善:“姑娘有命,我们自当遵从。如此,我二人便不得不在侯府多叨扰些时日了,其中因由,还望招儿姑娘同顾家的人好生转达,免得引起误会。”
闻言,婢女的脸上似乎露出满意神色,轻嗯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班妈妈瞪了她一眼:“拦着我做什么?”
“人家存心要耍威风,你就是一意孤心出了门,扣了你的马车,你难不成要插上翅膀飞回去不成?”
班妈妈哼了一声,虽知这脑子比她清明的婆子说得有道理,但还是不忿地将包袱扔回床榻,恨恨地低语:“……真是没个规矩,不看僧面看佛面,竟半点不给主母面子……这样的将人当犬马耍,一日一个想法,恨不得让自个儿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情传得天下皆知,也不知收敛些,届时人家金榜题名若是毁了婚,黄了亲事,看那厢到哪儿哭去……”
这话说得极没规矩,几乎算是在诅咒晏安宁婚事不成了。
神色淡然的储妈妈听了只当没听到,低头寻思着要如何验证那婢女所言非虚起来。
若大姑娘真在侯府这么得脸,她兴许也没必要跟着成氏夫人一条道走到黑。
那妇人也是个抠搜性子,做牛做马,也不过能从她手里捡些漏出来的小利而已。
实在是不值当。
此刻的两人被招儿的一句话搅得各怀心思,其间波谲云诡,不为外人所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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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了二月初八这一日。
顾家离贡院的距离算不得远,虽进京赶考的穷举子很多,但高门大户自然不必像平民百姓那般挑着扁担应试。不过这一日,顾昀仍旧三更天便起身了。
若是起得晚了,马车堵在路上,就不得不步行穿过人流了,届时被挤掉了鞋子冕冠,才是狼狈。
此时的顾家,大多数人还在沉睡当中,夫人马氏派来了个妈妈来叮嘱于他,旁的,便只有他那位从前十分任性跋扈的妹妹起了个大早站在庭院里送他了。
顾昀出了承辉苑的院门,眸光落在怡然居毫无灯火痕迹的院落里,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前世他耽搁了三年,应试之时,她比他还要上心,四处里无微不至,生怕他哪点不舒心在贡院里发挥不好,温良贤淑冠在她头上,没有任何的夸大其辞。
可如今,她却被他那城府颇深的三叔哄骗了去,其间根由与症结,多半就出在魏永嫣身上。
这件事她瞧着不在意,但从眼下的结果来看,必然只是她口是心非的伪装。他与她自幼青梅竹马一道长大,其间情分非旁人能比,纵然眼下她一时失足,被三叔的权势和手段迷了心,但等到他高中状元,跨马游街,向父亲求娶她的时候,她定然也会喜不自胜的。
纵然此时让三叔占些先机又如何?往后的日子还长,他就不信斗不过他。
顾明珍见自家兄长的视线黏在怡然居的院门上半晌没动,看了一眼面色逐渐变得焦急的书童,轻声道:“哥哥,天太早了,晏表姐应该还没起身,你还是早些出门,不要误了时辰吧。”
其实她昨日打听过,晏安宁根本没有回怡然居歇息,显然今日原本就没打算来送考。
她隐约预感到,这门婚事大概还要出波折,可近来哥哥也给她一种很异样的感觉,仿佛什么事都成竹在胸似的。她提过几句,倒被他一脸厉色地呵斥,后来索性也就不提这些让他一听就不高兴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