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122)
醒来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团什么玩意儿晃啊晃的,好半天终于晃清楚了。
“怎么还是您啊......”谢郁文觉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舌头直打结,又费劲吧啦地扭头往周围看。换了辆马车,仍在赶路,天光已经暗下来,“还在外头呢?”
官家一张脸倏地凑过来,竟有些喜色,都不计较她的胡言乱语了,“醒了?还疼不疼?”
不说还好,说了又想起来疼。不过缓和多了,谢郁文艰难地斜眼去看,一眼见着衣服还好好穿着呢,先松了口气,再往里探,却见白花花的纱布缠着,又不乐意了,“您替我包扎的?”
官家空前的好脾气,说还没呢,“手头没伤药,眼下只能先止着血,还拔不了箭镞......再等等,等到地方了朕立刻替你料理。你放心,这箭不算深,朕从前见过比这吓人得多的箭伤,最后都好得挺利索——别担心,朕保准你残不了的,啊?”
他可真会安慰人啊......谢郁文这才留意到官家一手始终在她肩头摁着。真成,瞧瞧她现在这模样,两手都缠着纱布,肩头又中了一箭,今日是不是她命中一大劫?真是倒了血霉。
晕了一阵儿,醒来倒慢慢不迷糊了,精神逐渐回笼。她懒得应付官家,便阖上眼装睡,心头却飞快盘算起来。
她瞧得分明,晌午山道上前来救驾的神兵,不是别人,正是江南路的州军,而且极为特殊的一支。
兖州营。
兖州营并不驻扎兖州,只是取旧年打天下时先帝麾下最骁勇的一部“兖州军”来命名,如今有近三万兵马,皆盘踞于遂安。遂安地处江南路,却与东海国毗邻,正是中京朝廷与东海国对垒的最前线,在此驻扎重兵,用意不言而喻。
从余杭到建州,经遂安过境是最稳妥的路径,陆大人很可能就是这么走的,如今官家似乎一心咬着陆大人后头,那么他们眼下便是在往遂安赶路。
官家当真会涉险进入东海国么?谢郁文掂量着,官家自私又自大,摸不透他会怎么选,可她直觉他不会。
官家的最终目的地,很可能就是遂安。
依今日的情形来看,官家这趟“微服”,实际早早便与兖州营通了气,兖州营兵马今日能暗中随侍在他们身侧,同时便也可能暗中盯着陆大人。两千兵马的队伍太显眼,通风报信的斥候几个人便足够,陆大人很难发觉。
等陆大人挟龙茂之自遂安过境,官家届时远远在兖州营驻地观望他,三万精兵在身侧,随时能伺机而动......
还有她这个筹码。
想到此处,谢郁文心中愈发骇然。
官家他,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目标是东海国吗?可为什么还要挟持她!
谢家的生意遍布满天下,其中尤以江南路为重中之重。江南路的堪舆图,就在她的若雪堂正厅上挂着,她早就看得极熟。她阖着眼,在脑海中无形地勾画——昨夜他们一行人宿在青溪,距遂安尚有百余里,今日紧赶慢赶,等入夜时,大约正好会在两地当中央停驻留宿。
按方向与路程算,很可能是寿昌。
今早在客店时,掌柜的还给她透了个重要消息:陆大人护送龙茂之的两千兵马,昨日晌午时正打青溪城外过。
既如此,陆大人及龙茂之,今夜多半就会宿在遂安了。
太多的不确定,可细细想来,每个环节都有理有据,经得住推敲。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有十成十的把握,但凡足够合理,便值得为之一搏。
今夜她要夜袭五十里,从寿昌去遂安。
打定主意,一切便有了主心骨,谢郁文心中立刻盈满斗志。她缓缓睁开眼,恰对上官家的目光,稍一怔,便讨好地朝他一笑,“有没有吃的?我饿啦。”
官家叫她逮了个正着,本来十分狼狈,可她一开口却十分和颜悦色,倒叫官家惊疑不定。这问的什么话呢......有没有吃的?让他上山道边儿给她摘野果么?
官家心头百味杂陈,也没恼,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又朝外扬声问赶车的内侍,“还有多久能到地方?”
内侍说还得有小半个时辰,官家便不大称意,“换一个吧,要最近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请个假。正在奔向结局啦,容我好好捋一捋。感谢大家!
第81章
谢郁文敏锐地察觉到官家此刻前所未有得好说话。这位真龙天子太善变,喜怒只在毫厘之间,圣明雄主和阴险小人的做派自如变幻,大约是好歹替他挡了一箭吧,真正下了血本的代价,终于叫她撞在了他大发善心的当口上。
谢郁文有气无力地谢恩,讨好的笑意不减,整个人显得软乎极了,又轻声唤一声官家,“过会儿能不能劳您请个郎中来?”眸光扑闪,再不好意思同官家对视,惨白脸颊上渐腾起红晕,“赶巧了,身上......肚子疼得很......”
她是没法儿了——官家会料理箭伤,那股子得意劲儿都快漫上天灵盖了,何况也防着外头人底细不明不白,势必打算自己亲上手。可......他总不能还精通女科吧!
谢郁文豁出去了,虽说找来外人也不见得能让她有机可乘,可若维持原样,单就那几个脑袋别在裤腰上的禁卫,她实在没本事再去扯开点纰漏。
官家却一下还没听明白,下意识就要回绝,可她那副面红耳赤的娇羞模样更叫他目瞪口呆,登时连脑子都不转了。
入坠云端,心和脑袋都轻飘飘的,官家迟疑着,“肚子疼啊?”箭伤在肩上,关肚子什么事儿呢,他迷糊着,一手不由自主地就贴上她的腹部,捂上去抚了抚,忽然了悟,“是不是受凉了?”
中箭后受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官家眼底骤生忧色,急道:“还有哪儿不舒服?有没有发抖?”肉眼看不出来,便着急上来揽她,腹部那只手打着圈儿来回抚,另一手小心从她颈后穿过去,作势就要将她揽在身上。
啊!这又是怎么回事,他傻啊?
谢郁文一叠声说不是,手忙脚乱地挺身抗争,可她一边胳膊不得动弹,只剩一只手,忙去推腹部那只自说自话乱动的爪子,就防不了身后摸过来的另一只,动静间真叫官家搂进了怀里。
她一脑门娇羞都装不下去了,勉强直肘去抵他胸膛,压着火气冲他使眼色,“没受凉,就是肚子疼,肚子疼您明白么!就是月事!姑娘家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不方便的那个——我一向有这个毛病,您请个郎中给我瞧瞧,喝两剂汤药,睡一觉就好了的,成不成?”
她忍不住有些气急败坏,官家听她口没遮拦,反倒自己心头一虚,没怎么思索,脱口就胡乱应下了。又调开视线不瞧她,勉力维持神色平静,心却莫名直跳。
按说官家是成了亲且内眷成群的人,女人这些事儿他早见怪不怪,可这会儿她一个未嫁女孩儿同他直白地说这些,他倒替她尴尬起来,一边尴尬,一颗玲珑过头的心,还自以为是地品出了些许旁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