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159)
小厮摸不准她的来路,可昨日她甫进府,王爷那呼奴唤婢为她张罗的上心模样,底下人都瞧在眼里,所以这会儿谢郁文问话,小厮也不敢装傻,挠了挠头,说是永安郡主来了,“郡主是钦定的梁王妃,之前同咱们王爷一道回京,之后就叫官家安顿到皇宫里了。打那之后,永安郡主也时不时与王爷有来往,偶尔会来府上坐坐,即便不见面,命宫人传个话带个物件儿的,也是常事。”
谢郁文长长“哦”了声,心中很为周昱斐感到高兴。来往这样热络,说明梁王与永安郡主两人起码相处得不错,国朝与东海国这一段莫名其妙的政治联姻,不过一时权宜之计,最终大战一起,注定会破灭,可身不由己的两个当事人,若是能处出点儿真情来,那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幸事,最后的结局,总还能有些希望。
便也不多问,只打听明白了管事的在何处忙,便往前头门厅去找人。管事的对她也客气,大约是得了梁王吩咐,她要做什么都得行方便,是以谢郁文问话,管事的无有不答。
才说了没多会儿,门厅里忽然又咋咋呼呼闯进来一个人,人没近,声儿先到了,“小娘子怎么在这儿?叫本王好找。”
正是梁王,谢郁文也不明白他不忙着应付永安郡主,做什么上前头来晃悠。梁王招手示意她过去,到了跟前儿,兴冲冲同她咬耳朵,“永安郡主你还记不记得?今日正巧她出宫来,这会儿在本王府上,过一阵说是要去玉佛寺上香——你不是要找你们谢家人么?这正好,你扮作侍女,同她一道出门,上了街,随处哪儿人多的地方,悄没声息就能溜了,保准不叫官家盯着的眼线发觉,怎么样?”
说完又忙补上一句,“你只管放心,永安同本王的交情深得很,是信得过的,定不会将你的行迹泄露出去。”
谢郁文正盘算要怎么开溜,毕竟她没有陆大人那样飞檐走壁的本事,梁王既如此说,那确实是个好法子。谢郁文很感念梁王还替她挂记着这些,都拜托到了永安郡主头上,那时候余杭城里初见,令人生厌的纨绔公子哥,哪能想到如今她还得指着他来帮忙呀。
她要道谢,梁王却直引她往后头去,“别说那些啦,就当是本王早先年麻烦了陆公许多回,都还在了今天吧——赶紧去换衣服,一会儿我叫女使来知会你。”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梁王府其实算不上正经王府。刚开朝那阵儿,李太后尚在世,梁王也没娶亲,虽然不大得重视,循例还是在宫中住着,不过他日常爱溜出宫,便是入了夜,也有无数比那森冷皇宫好百倍的好去处,满中京留下不少荒唐名。
按说梁王那岁数,就算没正经王妃,也合该开衙建府了,没道理叫他这楼那馆的蹭床睡。这里头的缘故,一还是因为国库没钱,建亲王府是笔大开销,梁王又是天子胞弟,表面上得十分过得去才行,既摆不出像样的排场,宁可就拖着。
二来也是太后先帝素来撂不开手管他,至于旁人,哪有本事去规劝他周昱斐?后来还是太后实在看不过眼,想了个简便折衷的法子,命人在皇宫外淘换了处低调宅院,梁王要出宫,也成,只不许往乌七八糟的地方夜宿,要歇觉,得上定规的宅院。
上年太后薨,梁王便再不回宫住了,旧年那处简单宅邸,便成了临时的梁王府,待大婚后再挪地方。
是以而今这座临时梁王府中,留下的人并不多,三进带个跨院的形制,跨院里还挖了个池子,几棵苍翠如盖的大树遮天,中原的深秋里依旧枝叶常青。谢郁文在那园子里绕了几个弯儿都没找见人,顺顺当当绕到边门上出去,一身内廷女使的服色,用不着什么腰牌,门上侍立的禁卫便示意人将郡主的车马牵来,由她上车,到正门外去侯着。
又是出奇顺利,没等多会儿,永安郡主便辞别梁王出门来,款款登车,吩咐宫人往玉佛寺去。打起车帷的那一照面,永安郡主还主动朝谢郁文一笑,“你来了?”
谢郁文同永安郡主没交情,先前在鸣春山上,两人甚至没机会近距离见上一见,她对这位郡主的印象,还停留在官家设宴敲打江南路群臣那一夜,永安郡主被世子献宝似的送上宴来邀宠,小郡主羸弱一段背影,瞧着都让人替她委屈。
直到此刻才看清小郡主的面容,很细巧的五官,有着闽中人特有的一股子秀丽憨甜,微微一笑,小鹿般一双眼睛愀然一转,却有无限心事欲说还休似的,显出可怜可爱的风致。
谢郁文忽然有点明白周昱斐的改变是打哪儿来的了,他自己没察觉,还大大咧咧的,实际在这么个柔弱无骨般的女孩儿面前,不由自主就撑起了些担当与胆魄。原先多荒唐不靠谱啊,现在也会壮着声气四处给人撑腰了,为什么?因为他无意间,已经成了旁人的依靠。
谢郁文忽然觉得官家那个杀千刀的混蛋,阴差阳错地倒办成了一件好事——永安郡主与周昱斐,多登对的两个人啊!永安郡主势弱,梁王起初大约只想在弱女子面前逞逞英雄,结果逞英雄有瘾,真激得他从一个小孩儿,长成一个逐渐靠谱的大男人,反过来呢,也能给永安郡主以庇佑。不说别的,乱世之中能有一份相互顾惜,便是极难得的情意。
谢郁文诚恳向永安郡主道谢,“本没想将郡主牵扯进来,是梁王殿下热心相助,您也这样仗义,郁文真不知说什么好。眼下我落难,要许诺郡主什么,说起来也没底气——只是往后,郁文但凡有脱困的那一天,一定不忘今日郡主雪中送炭之恩。”
永安郡主软软道了声不用,“殿下同我说过些昔年旧事,陆公曾助他良多,我今日只当是替殿下还陆公的恩情,小娘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边说,边好奇打量她,露出兴致盎然的神色,“殿下那个人,小娘子想必也见识过,要听他心悦诚服赞一声好,那可比登天还难。就永安所闻,能从殿下口中讨得好的,唯独陆公与小娘子您二人,是以我早想亲眼一见了,今日有机会,还能顺带帮上小娘子的忙,我是很乐意的。”
永安郡主低低问了声她往哪儿去,谢郁文说了个街坊,永安郡主思忖片刻,点点头,“那左近有家茶楼,顺带便做些南边佐茶的糕点,不是主营,所以量少,经常要靠抢的。我虽对东海王庭没有什么感情,可自小的口味却改不了,时常会馋些南边的吃食,满中京却没几家能做得地道,这家茶楼还是殿下带我去的......虽然不与去玉佛寺顺路,但我只说去茶楼,便是绕上一段路,也不会叫人起疑,小娘子放心。”
谢郁文不由笑了,“郡主说的是不是‘余味有存’?巧了,那便是我谢家的茶铺,我也正要往那儿去。”
永安郡主讶然道那可真巧,唇角一勾,糯白两排细牙衬得整个人细腻软和极了。谢郁文顿生出许多豪气,有那么一刹那,直与梁王心意相通——这么个女孩儿看着你,就让人想罩着她,真是不想有担当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