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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不从周(160)

作者:绿皮卡丘 阅读记录

她豪气丛生地说郡主您瞧好吧,“还是那句话,若是郁文有脱困的一日,就将我谢家招牌的鸣春楼开到王府对门,保准您什么时候馋南边儿吃食,只消上房门喊一嗓子,对过就给您送过去。”

永安郡主笑意更浓,柔柔“哎”了一声说好,就探身朝扶车的侍女吩咐方向。车夫得了令,缓缓调过马车,转头朝另一侧驶去。

谢郁文放下心,对这位小郡主愈发有好感。永安郡主说对她好奇,她对永安郡主也好奇,合该是做贼似潜伏出去的场合,紧张刺激的暗通款曲却一点没有,两人你来我往地打探些闲话,仿佛不是在通往阴谋诡计的马车上,而是在深闺里,纨扇香风间漏下白日悠长,小姐妹闲坐一处,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发辰光,静好岁月......

戛然而止。

马车一阵疾停,两人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谢郁文是经历过山谷间贼匪突如其来的狙击的,顷刻间浑身汗毛倒竖,直起身的当口,这才觉出不对。

太静了,真是一丝多余的声响都没有,繁华帝都的街市上,怎可能是这样的光景?谢郁文陷在巨大的震惊里,迟迟望向永安郡主,却见永安郡主也似刚醒过神来一般,诧异地勾开车帘朝外望——

灰青的巍峨高墙,其上门楼高耸,垛墙后持长枪禁卫连绵肃立,视线收回近处,更多的禁卫齐整列定在高墙前,离得近的几个,正朝她们这儿望过来,目光犀利如隼鹰,冷厉得令人发颤。

这还能是哪儿?

分明是皇宫。

谢郁文定定望住永安郡主,满心的惊怒凄惶,说不出一句话。永安郡主却似比她更震惊,怔忡间都忘了分辩,只哀哀说:“不是我......”

行吧。谢郁文终于别过头去阖上眼,是不是永安郡主都不重要了,是她太大意、太大意了!竟然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是,就算永安郡主心向着她,可她身边人呢?可都是宫中人啊!永安郡主一介敌国郡主,在中京尚要仰人鼻息地过活,没有半点力量,哪可能就做得了身边那些宫人的主?她指望她,做梦呢吧!

无尽的悔恨与自责,谢郁文阖着眼苦笑。自打梁王出现一来,从昨日到今晨,一切都太顺利了,轻轻松松离开官家守备森严的平昌郡公府,轻轻松松搭上永安郡主的车,就要去施行他们的计划,却原来呢?那不过是有人在前头布好了更深的陷阱,故意纵她出去,冷眼旁观着就等她往里跳!

至于是谁,根本不作第二人想。

马车在宫门前停了一瞬,前头挽车的内侍核准了腰牌,禁卫身形一让,马车便径直朝宫门里驶去。临进门时,谢郁文抬头一望,那城楼上赫然刻着三个大字:

通远门。

呵,巧了,前些天陆大人被官家打了三十板子,不正是在通远门前?

真是一段孽缘啊。

以后若有机会,得将这门改个名。

落到这步田地,谢郁文却还在没着没落地神游着,根本没挣扎,因为知道挣扎也无用。通远门前开阔无遮的广场,纵使跳车,她能跑得过满城楼禁卫手中的弓箭?中箭真是太痛苦了,她试过,绝没有再来一次的癖好,还是换种死法吧,痛快一点的那种。

进了通远门没多会儿,永安郡主就被人强行带走了,临行前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凄楚难言,那眼神儿和钩子似的,直勾得谢郁文心口疼。凭那一眼,谢郁文就愿意相信她无辜了,内廷里扎根了多少股错综复杂的势力?利用她一个飘零异乡的弱女子,还不是信手拈来。

美人泪眼原来这样好用......谢郁文望向那长长的甬道,想添上一句我信你,以宽永安郡主的心,却已经不能够,只得眼睁睁瞧着永安郡主的身影远去,最后消失不见。

很快的,谢郁文便没工夫再挂记旁人了。她被带到一处宫殿,两个内侍一左一右掐着她的胳膊,瞧着身形单薄的两个人,手劲儿却那样大,她在女孩儿中算是十分孔武有力的,十二三岁上,阖府的侍女同她掰腕子,已经没一个能赢过她,可眼下却挣不开分毫,没走两步,就觉得腕子上骨节生疼,就像是叫皮绳紧勒着。

谢郁文还有心情哂笑,官家真是看得起她,身上有功夫的内侍,可着满天下都找不着几个吧?用来对付她,够可以的。

两个内侍半推半拽地将她往殿内一甩,谢郁文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内侍也不理会,拍拍手便扭身走了,出殿门时随手一掩,没耐烦上锁,可不用想也知道,外头围了多少看守的人,何况逃得出这座殿宇,还有重重宫墙,进来了轻易就别想出去。

人走干净了,谢郁文一时也没动弹,阖着眼静静伏在地上,仿佛睡着了。说不害怕是骗人的,皇宫是什么地方?她是谢家的女儿,全天下搁哪儿或许都能闯荡出点希望,唯独皇宫里,再扑腾不出一点水花。

更多的还是惘然。她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哪怕再多留一个心眼,都不至于被拐到皇宫里。人人都夸她有脑子有主意,可一次两次,总是犯离谱致命的错......她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难道真像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人所说,女孩子在外头折腾什么继承家业?早早回家去嫁人就完了。

失望且自责到想哭,伏在地上恍惚了一阵儿,眼泪却没流下来。青砖生硬,硌得身上骨头生疼,谢郁文终于慢慢站起身来,在殿里走了一圈儿。地方并不大,隐隐见外头是个四方小院,瞧窗上映下来的日影是东西向,通透的一个开间,床榻桌案皆有,大约是哪处后殿的暖阁。

走一圈也只几步路,比当初在遂安困住她的屋子大不了多少。皇宫也不过如此么,谢郁文漫漫地想,自己家里都朴素成这样,看来国库空虚真不是说说而已,开国至今满打满算不到五载,国朝这一个大摊子,处处伸手要钱,官家每每面对朝政的心思,大约与原先她的日常生活很像——如何搞钱?如何搞到更多的钱?

这么一想,不由被自己逗笑了,愉悦地轻哼出声,那声响却又将自己惊住——还能笑出声,说明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先前也是,想哭却哭不出来,为什么?因为脑子比心更先一步意识到,还没算完,她不能就这样放弃。

谢郁文找了个最舒服的地方坐下,收拾起力气等待最后的审判。他终究是会来的,这点谢郁文毫不怀疑,总要登了场,摆开条件大家打擂台,他不就等着她认输吗?费这样大的劲,闹到社稷飘摇,他在等的,不就是大胜回朝的这一刻?

中间有女使进来送过两回饭,一个食盒提进来,悄没声息地摆在桌上,一句话不说便退出去,两刻钟后又进来,也不管里头东西动没动,又原样提着走。谢郁文倒没同自己过不去,送来的东西都吃完了,甚至还冲那女使背影喊有茶没有,女使步子都没顿一下,照旧行得端稳,没多会儿,却又来沉默地放下一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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