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江望断明月台(125)+番外
反正房里服侍的乳母丫鬟都是江冲精挑细选签了死契的,生杀大权都在自己手里,也不怕她们听见。
唉,他这个又当爹又当娘的心啊!
“这得从文帝时安伮南侵说起,当时符宁江氏为避战乱举族南逃,南逃路上一对老夫妻救了一个重伤的侠士,侠士为报答救命大恩,便和咱们家做了亲家,将女儿许配给老夫妻的小儿子。”
江蕙听明白了,这是说的他们祖父和祖母方氏,忙问:“然后呢?”
“然后,侠士的女儿当然是侠女,舞刀弄剑自不必说。当时族里年富力强的男子应征入军,南逃的不过是一帮老弱病残。小儿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结果却让他娶了个侠女……在强势的妻子面前,如何能显示出自己的男子气概?”江冲看着妹妹问道。
江蕙当然不会被问住:“当然是跟着侠女习武啊!既能自保,也能保护族人。”
江冲心下甚慰,这小丫头还算有点智慧。
可惜的是他们的祖父在这方面还不如这小丫头。
“但是这世上有的男人他不这样想,他会认为女子强势便是不守妇道,唯有天生比男人弱才是正理。他们的英武伟岸不是自身强硬,而是通过女子的柔弱来衬托。”
所以嫡出的长房二房不讨喜,唯有那位柔弱的江南水乡的妾室所出的三房最得老太爷偏爱,偏心到要将嫡子用命拼来的爵位送给三房。
江冲打心眼里看不起祖父,虽是长辈,但从男人的角度来看,一个懦弱无能的男人而已,没什么值得他敬服的。
“为何会这样啊!”江蕙皱起眉头,深觉不妥。
江冲轻笑,“你没见有的书上写某些地方的女人要从小把脚裹起来,裹成三寸金莲,还甚美……不是三寸金莲好看,而是有一双三寸金莲的女子此生都必须依托男人才能生存,能衬托出他们的伟岸。”
“这些男人真是太可恶了!自己不行,也不许别人行。”江蕙愤愤道。
尽管江冲知道江蕙后半句并没有别的意思,但他自己想歪了,顿时心生恶寒,把自己雷了个外焦里嫩。
又恐妹妹走入误区,对男人心怀偏见,又补充道:“不过这天下男儿也不全是那样的,像咱家驸马,那可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那当然!”江蕙与有荣焉地扬起小脸,顺带拍了个马屁:“父亲和哥哥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哥,你给我讲讲爹娘的事呗!”
江冲屈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还不睡!”
“睡不着嘛。”
江冲想了想,“叫人收拾收拾,去我院里睡,我那儿远,听不见这头的声音。过几日去西山围猎,我教你打猎。”
江蕙得寸进尺道:“还要教我击鞠。”
江冲摆摆手,听着身后江蕙的欢呼声起身离去。
乳母却跟了出来,忧心忡忡地对江冲道:“姑娘再过两年就要嫁人了,若是被侯爷这些话迷了心窍,那可如何是好。”
这乳母原是贫寒人家的媳妇,生产不顺孩子没满月就夭折了,她自己损了根基不能再生,便被丈夫卖掉,第二任丈夫是个赌鬼,赌输了家当便卖老婆,后来被侯府采买的管事买进来,江冲重生之后有了读心术,才将她提到江蕙身边做乳母,别的不说,总归是拿江蕙当亲生孩子看待的。
江冲往正闹哄哄的隔壁院子方向看了眼,叹道:“小星爱在外疯玩,若是有人当面拿‘清闲贞静’、‘卑弱为美’那套教训她,好歹还有反驳的话,不然得受多大的气?至于迷了心窍,不用担心,这丫头没心没肺,迷不了。”
乳母道:“可姑娘总要嫁人的。”
江冲笑了笑,“那就找个寻常人家嫁了,有侯府撑着,没人能欺负她。”
江冲安置好妹妹之后,听莫离说已经派人去请郑国公府推荐的稳婆,心下稍安,便同惠廷江文楷一道在小厅里等消息。
三人各怀心事,无心闲聊。
江冲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这一睡,他竟然做了个奇怪的梦。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太爷不喜欢江闻不仅仅是因为妻子强势,还因为江闻自己——老太爷在自己强势的妻子面前抬不起头,江闻却能给更为强势的长公主撑起一片天。江闻就像是一面照妖镜,老太爷在江闻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无能,这一点文中不会解释了,就这样。
说句题外话,读班昭的《女戒》,(敬慎)“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前半句倒是没什么,后半句令人不适,但是仔细想了想,这种能流传下来的东西本来就是为古代男权社会所服务的,也不奇怪了。
第83章 夜深思故梦
梦里是一位鹤发鸡皮的老者和一位面如冠玉的少年。
老者抱着卷竹简坐在一架古琴前调音,脸上充满了戏谑的神色。
至于少年……江冲当然认得,那是女扮男装的长公主,看周围环境,约莫是在宫中。
老者一再重复着“戒骄戒躁”,偏长公主就是来来回回地在他面前踱步。
搅得老者实在没法,抚着胡须问:“我说凝丫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好害臊的?”
长公主拿脚尖拈了拈地上的鹅卵石,微恼:“你这老头,好好的宰相不当,非要当媒婆!你不是我,不了解我的难处,何必……乱出主意!”
江冲身在这个场景里,就只是一个旁观者,他能看清长公主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能听见他们说话,对方却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从长公主这话里猜到了老者的身份,应当是文帝时期,人称“天下人杰有九,第一当属攸之”的何攸之,载誉天下的顶级老狐狸。
武帝登基之初便要拜其为宰相,但何攸之以年迈推拒,最终只答应为皇子公主授课。
何攸之一心二用,一边研究着琴谱,一边对长公主笑道:“老夫哪是乱出主意,当年圣上给你俩定下亲事可是凝丫头你自己点了头的。”
“此一时彼一时,如何能……”长公主还未说完,侍女便匆匆来报:
“江小将军求见。”
何攸之眸光微亮,直接替长公主做主:“那可是未来驸马,还不赶紧请进来!”
小侍女连忙笑着去请。
几步路的距离,江闻脚步轻快地跟着通报侍女往庭院走,冷不防月亮门里蹿出一个蓝灰色的影子夺路而逃,待他看清不由惊愕:“何先生……”
别说江闻,就连长公主和江冲也没想到,那位闻名天下的帝师竟然有如此矫健的身手,丢下一句“告辞”,抱着琴谱就跑。
“阿凝。”江闻快步走到长公主面前站定,身姿笔挺,眉宇间英气勃勃,任谁见了也要赞一句“好个英气逼人的少年将军”!
“你来做什么?”长公主貌似一点也不欢迎江闻的到来。
江闻这时候还年轻,大约也就二十四、五的样子,远没有江冲熟悉的成熟稳重,闻言笑道:“你爹答应此次由我挂帅,待我凯旋而归,便履行我们的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