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江望断明月台(165)+番外
江冲同样想不通——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后娘娘七十多的高龄还能有几年时间,圣上少说也忍了齐国公十几年了,还差这区区几年吗?
剿了无忧洞,断了人口贩卖的利益链,待太后百年之后再重翻旧案,不行吗?
犯得着为区区一个齐国公,背上不孝的骂名?
“但凡你早几日将此事告诉我知晓,能不能拦住圣上暂且不论,最起码还能商议个对策,徐徐图之,也总好过如今这样闹得人尽皆知。”太子皱眉道。
江冲摇头,“殿下可知,清剿无忧洞贵在出其不意,晚一日,又要有多少无辜百姓被害,又有多少家庭骨肉分离痛不欲生?”
太子哑然片刻,又问道,“这可如何收场?”
这话江冲昨日就想问,只不过还没问出口便被韩博打断,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豫王看看太子,又看看江冲,发现自己完全插不上话,只好闭嘴靠边站。
厅中沉寂良久,还是韩博站出来道:“臣有一言请太子一听。”
太子向来不大愿意搭理他,但这时候也没别人建言献策,便道:“你说。”
韩博对江冲和豫王道:“请二位回避。”
江冲一呆:“我也回避?”
韩博点头。
豫王见太子殿下不置可否,连忙拉着表哥出去。
韩博一撩衣摆,端端正正跪在太子脚下磕了个头,“在臣开口之前,太子须得保证,今日臣所言,出臣之口,入太子之耳,再无第三人知晓。”
太子眸色微沉,盯着他的脸好一会儿才道:“可以。”
“臣给太子殿下的建议是,殿下可作中人,不问缘由安抚太后与群臣,缓和君臣矛盾。”韩博直视前方,对太子质疑的目光不闪不避,一字一句道:“换句话说——作壁上观、取渔翁利。”
太子拍案而起:“放肆!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若非看在仲卿的面子,孤立时便能治你的罪!”
韩博语气平淡目光凉薄:“若臣猜的不错,这也是圣上所愿。圣上为了大梁江山、为了太子殿下,不惜自毁,殿下就算要治臣死罪,能否容臣将这一番大逆不道之言一吐为快?”
太子本欲拂袖而去,却在听到“自毁”二字时却又鬼使神差不由自主地坐下来,他之所以彻夜难眠反复思量,赶在离京前来此问明前因,可不就是察觉到圣上此举无异于自毁么?
韩博道:“此事须得从先帝说起,先帝接手的是文皇帝留下的烂摊子,在位数年革新吏治肃清朝纲,不惜积劳成疾,晚年传位于今上,并将江驸马这柄亲手打磨出来的利剑交予圣上之手。
“今上外柔内刚,驸马是外刚内柔,可谓是君臣相宜。然而驸马是武将,手握崇阳兵权,他越是得圣上信任倚重,在某些臣工眼中,驸马于皇权的威胁越大,再加上因爵位一事与平阳江氏已成仇敌,不死不休。
“驸马此人,既如先帝评价‘性情中人’,又对长公主用情至深,这是他最致命的弱点。‘欲摧驸马,必折公主’,这就成了显而易见的事。于是乎,上榆一战,驸马挂帅出征之时,便没打算再活着回来。
“如此忠臣良将国之柱石一朝摧折,圣上岂不痛哉?悲痛之余,想起当初因驸马屡次上书请求退隐而心生烦厌甚至是猜忌,岂不悔哉?
“故而寿宴之上,圣上将仲卿比作钢刀托付与太子,盖因刀乃单刃之兵,能克敌而不伤己。”
寿宴之上,江冲拔剑起舞后,圣上激动异常,当着满朝文武将江冲比作国之重器托付给太子,太子冥思苦想许久都未解其中深意,直到被韩博一言点破。
太子看韩博的眼神都与往常不同。
韩博看似说了这么多,其实重点只有那句“欲摧驸马,必折公主”。
先前江冲天真地以为只要他肯放下仇恨,悄无声息地处理掉襄王,不再追查更深层次的缘故,便不至于重蹈覆辙走上绝路,然而世事哪有那么容易。
哪怕江冲不执着于旧恨,但只要他还活在这世上一日,当年参与了谋害长公主逼死江驸马的那些人又岂能高枕无忧?
这注定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毕竟当年害死公主驸马的真凶从来不是某一个人或一群人,而是“权势”二字!
江冲的出身决定他终其一生都必将会挣扎在权势的漩涡之中,既然如此,韩博只能借助太子的力量主动出击。
这是他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这么豁得出去,前世哪怕是去劝阻江冲起兵,那也是提前给自己准备了后路的,不像今日这样不管不顾让自己置身于险境。
太子一时半刻能被他绕进去,等回头转过弯来,他可就危险了。
韩博又道:“再说今日,早在十五年前,齐国公指使门人暗杀朝廷命官时,圣上便有将其铲除之意,但因为某些缘故,圣上不得不隐忍至今。”
“某些缘故”特指崔太后,这一点太子心知肚明。
“十余年间,齐国公府迁居祈州,不争权,不逐利,表面安安分分,岂料私底下却做着此类草菅人命丧尽天良的勾当,残害的都是大梁子民,圣上岂能容忍?”韩博语速渐渐慢下来,语重心长道:“圣上固然可以徐徐图之,或等到太后百年之后再行铲除齐国公府,或留与太子料理。只是那样一来,既容易走漏风声打草惊蛇,使齐国公有销毁证据找替罪羊的机会,又失了立竿见影震慑群臣的作用。如此朝廷蠹虫竟是太后母家,圣上除之固然不孝,待到他日太子即位除之,难道便不用担此骂名?圣上与殿下父子,总有一人要在史官笔下留下‘刻薄寡恩’之类的评价,圣上将此事一肩扛下,无非是在保护太子。”
话音落下,太子已是两眼通红为之动容,哽咽道:“即便如此,孤也不能作壁上观,对圣上的一番苦心视而不见。”
韩博缓缓道:“若殿下贸然支持圣上,才是辜负了圣上的一番苦心。”
就好比江冲那日嘱咐韩博,在江冲与符宁宗族的争端中,不要与他同一阵营,是一样的道理。
韩博需要符宁宗族的认可才能进江家族谱,而太子,也需要群臣的支持才能成为真正的一国之君。
“表哥,你说舅公真的和无忧洞有来往吗?”豫王方才被太子和江冲之间的对话吓到了,沉默了许久方才小心翼翼开口。
江冲抱臂倚着阑干,正对着前厅的方向,闻言冷冷道:“你以为呢?以后别叫舅公了,怪恶心的。”
“啊,那叫什么?”豫王问。
江冲知道豫王是被皇后保护得太好,长在宫中,竟没见过人心险恶,便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民间有一种杂耍班子,他们养的狗会数数,你见过没有?”
豫王点头,“不仅会数数,我还见过一只会写字会做加减的大黑狗。”
“两三岁的小孩,割掉舌头,杀一只同样大小的狗,剥下整张狗皮趁热给小孩穿身上,针线缝合密实,用不了几日,狗皮就会和小孩皮肤长在一起再也揭不下来。之后再以鞭打的方式令其学习犬类习性,如此训个一年半载,便能卖给某些有着特殊癖好的权贵,又或是杂耍班子。”江冲也是在度成县那天夜里单独审讯人贩子时从他们口中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