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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江望断明月台(198)+番外

作者:吾本朽木 阅读记录

临近长溪县城,行进的速度便慢了下来,一是全副钦差仪仗十分繁琐,走快了容易乱,有损朝廷威仪;二是长溪县就一弹丸之地,今天一整天就宣旨这一件事,若是早早地赶到目的地,早早地宣完旨,岂不是要干坐半日?

江冲可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让丁相公陪他闲坐,但他又是钦差特使,代表天子宣召旨意,不陪也不合规矩,所以只能尽量合理安排时间。

长溪父老接到消息,早已在钦差必经的北门翘首以待,更有附近州县百姓不远前来瞻仰钦差出行,若非有差役官兵执鞭维持秩序,只怕会将城门围个水泄不通。

鸣锣开道,仪仗在前,绣龙缂凤的三角彩旗迎风招展,随后紧跟着写有官衔爵位和“回避”、“肃静”等字样的对牌,嵌着小镜子的乌扇闪闪发光,卫士们昂首挺胸,高举着罗伞、金瓜、月斧、朝天镫,向观州百姓尽情展示朝廷体面。

江冲目不斜视坐于轿中,不敢有半分大意,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这份体面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即将回归中枢执政的丁相公的。

纵然他是平阳侯,纵然他是皇亲国戚,也不过是用来彰显朝廷对待宰相态度的一个工具,越是隆重奢华,越能显示朝廷对丁相公的重视。

而这份隆重,在普通百姓眼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士农工商看似等级分明,实则独士大夫阶层凌驾于普通百姓之上。

哪有人不梦想着有朝一日鲤鱼跃龙门,前呼后拥光宗耀祖,而在往日,对于一个远离国都的南方小县城而言,高官显贵只存在于话本传说之中,是那样的遥不可及,许多人终其一生也难以亲眼得见。

如今却不同了,朝廷钦差、天子特使的轿辇近在眼前,百姓们尽可对着自家尚在启蒙的子侄辈理直气壮地说:“大丈夫当如斯!只要发奋读书,未必没有这般显赫的一天!”

红毯从钦差落轿之处一直铺到丁府老宅正厅,鞭炮齐鸣,江冲与韩博在观州官员乡绅的簇拥下跨入进丁府。

正厅中,一位穿着陈旧官袍、年逾花甲的老者静立在香案前,正是即将起复的丁相公。

左右两侧,俱是丁氏本家族亲。

江冲手捧玉匣入得厅内,待众人拜见钦差特使过后,将盛放圣旨的玉匣置于香案之上,然后同韩博入偏厅稍作歇息。

圣旨就放在众目睽睽之下,江冲也不担心被人顺走,他和韩博需要在一炷香内将自己搭理妥当,包括但不限于喝茶润嗓、整理衣冠、清洁面部。

直到此刻,江冲还在心中暗自庆幸已近深秋,若是三伏天的让他干这活,怕是得耗去半条命。

“侯爷请,韩学士请。”在偏厅服侍他二人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言行举止很是沉稳淡定,至少在他脸上,江冲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兴奋和忐忑。

简单问过才知道,这少年名叫丁俊,是丁相公的亲孙子。

“多谢。”江冲接过丁俊递来的布巾,擦了把脸——为避免弄湿官服有失礼仪,是不能用水洗脸的——又用鸡毛掸子掸去官袍浮尘,然后坐下来喝口茶,润润嗓子。

待时间差不多了,江冲便同韩博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面北而立,供上三柱清香,行三跪九叩大礼,然后起身打开玉匣,请出旨意。

这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江冲手中那卷象征着皇权至高无上的玄色蚕丝绫锦卷轴,再听不见一丝杂音。

江冲手捧圣旨,清了清嗓子,垂眸道:“宣诏。”

“臣在。”丁相公沉声道,同时在场所有人面朝江冲……或者说圣旨的方向叩拜,静听旨意。

江冲手捧圣旨道:“制曰:着命前枢密使、观文殿大学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丁恺见诏入京。”

丁相公朗声再拜:“臣丁恺领旨谢恩。”

然后众人一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没有人会因为他们辛苦准备数日、翘首以待迎来的圣旨只有短短一句话太过简单而感到失望,只因开头的“制曰”两个字就已经表明了这道旨意是由皇帝陛下亲笔所书,而非中枢代写下发。

当然,这也仅仅只是一道传召丁相公入朝的圣旨,真正的宰相任命程序是要等到丁相公入京面圣之后,由翰林学士将正式诏书写在白麻纸上,经中枢用印,朝廷宣告四方,故而任命宰相也称之为“宣麻拜相”。

做完这一场,江冲这趟出使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只要安心等着丁相公一家收拾行李、告别族亲,由他护送丁相公平安抵达京城即可。

前者是尽钦差特使的职责,后者相当于保镖护卫。

江冲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宣读完旨意之后便让出主场,静听丁相公示下。

丁相公客气得很,并未因当年之事对江冲,或者说朝廷,产生隔阂。

待江冲和韩博去提前准备的厢房脱下朝服,换上便装之后,再到正厅叙话。

丁相公先是表达了一番对先帝的追思悼念,对当今圣上的恭敬,然后温言询问几位在京的老友近况。

好在江冲行走朝堂,对百官谈不上熟稔,但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能聊上几句。

最后,丁相公方才看着江冲道:“一别多年,小侯爷今已成栋梁,岁月如梭,我辈老矣。”

江冲忙道:“末将承蒙先帝与圣上厚爱,岂敢妄称栋梁。”

他不太记得何时见过丁相公,但按照常理推断,应当是当年丁相公去职后到侯府祭拜过驸马,只不过那时候江冲刚刚被洪先生洗去驸马临终前的记忆,整个人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不记得也正常。

丁相公笑着对在场陪坐的观州官员和乡绅耆老们道:“这位便是去岁平定荣州之乱的将军,也是当年崇阳军主帅江明泽之子。”

这话主要还是说给不在官场的乡绅们听,官员们哪用得着丁相公介绍,早在江冲出京的时候观州官场就已经摸清了他的底细。

江冲听丁相公将“平定荣州”放在“主帅之子”前面,眼神微动。

众人纷纷称赞他“年少有为”、“虎父无犬子”。

丁相公又问坐在观州太守对面的韩博:“韩学士师从纪汝舟?”

韩博连忙起身道:“正是,学生代老师向相公问好。”

文人圈子看似遍布天南海北,实则就那么点大,你不知道,只是因为没达到那个高度,没踏进人家的圈子而已。

所以说丁相公和韩博老师纪盈则有交情,不奇怪。

丁相公让他坐下,温言笑道:“先前你那大师兄何青杳将你的文章送来与老夫品读,老夫当时还在感叹,如此能诗擅赋、行文颇有古意的年轻人,哪里像纪汝舟那个只会调朱弄粉的糟老头子教出来的学生。”

当世大学者们相互之间都有攀比弟子的习惯,韩博的文章多半是他高中榜眼时,他老师纪盈则借弟子之名送到丁相公手上炫耀的。

韩博忍笑道:“学生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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