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江望断明月台(237)+番外
天色不早,韩博还没回来,江冲不想明天的早朝上被御史参他半夜用特权叫开城门,便给韩博留了张纸条,一个侍从都没带,背着装有绢帛地图的麻袋直奔北郊固山。
固山原作“孤山”,文帝年轻时有回登临孤山遥望圣都,看着一片繁华盛景,对身边侍从道“朕的江山固若金汤”,从此孤山便改了名,成了“固山”。
位于固山山顶的八角亭,就是那时候修建的,落成之后文帝还亲笔题了碑。
而今物是人非,文帝也罢,万真也罢,都早已化为一抔黄土,固山孤亭依旧。
江冲到达固山脚下的时候,太阳将将与地面平齐,落日的余晖将人影无限拉长成一道道斑驳的暗影。
固山山体不高,但所处的地势很高,是京畿地区除了小峰山以外最适合登高远望郊游野炊之处,常年有文人雅客来此吟诗作赋,上山的路都是现成的。
江冲骑着马,沿着山路奔向山顶的孤亭。
当他到达山顶的时候,夜幕降临,除过凉亭之中透出来的微弱烛光,整个山中再不见一丝光亮。
有光,但是没人。
江冲微微皱眉,随手将马匹拴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确定周围除了风声、虫声和马儿很轻的喘气声,再听不到一丝旁的声音。
“我来了,阁下何妨一见。”江冲并未着急入内,而是站在凉亭阶下朗声道。
依旧无人。
江冲左手握住刀鞘,拇指按着刀盘推出刀鞘一寸,提步走了进去。
亭中空无一人,唯有正中央安置着一方小桌,桌上搁着一杯、一壶、一油灯。
江冲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那茶壶,发现茶水已凉,说明人很可能已经走了,自己又被虚晃一招。
但他并不为此感到恼怒,因为相较于已经相隔八百年、许多史料都已随着数次改朝换代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魏世宗,本朝的文皇帝才是更值得探究的人物。
当年文帝为了一枚世宗印掀起惊涛骇浪,险些连大梁的半壁江山都一并葬送,这样大的动静,占星台不可能不知道,甚至还有可能这场腥风血雨本就是由占星台挑起的,只不过鲜为人知而已。
这是江冲在山下想起“固山”之名的由来时才刚刚想到的,而且文帝亲笔所题的固山亭碑在这,他就不算白跑一趟。
江冲准备先去看看碑文,刚从桌上端起小油灯,就看见原本放着油灯的位置上露出一个拇指粗细的小孔,小孔中塞着纸团。
江冲愣了愣,放下油灯,找了段树枝,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纸团从小孔中掏出,然后借着昏黄的灯光打开纸团,意料之中的,印着“池香”二字的寻香阁点心包装纸,和之前那半张刚好能拼凑完整。
翻过面,纸上写了一个时间和一个人名:
永安二年
石重
这使得江冲本就疑惑重重的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永安”这个年号他知道,前世他三舅洪先生篡位改年号“承光”,再然后三舅的小儿子年号便是“永安”。
当年他在延宁服刑时消息闭塞,只知道自己在延宁待了七年,但并不清楚洪先生的在位时间,承光一朝究竟是六年还是七年,他自己死的时候是承光七年,还是小皇帝的永安元年,但总归纸条上“永安二年”这个时间点就在他死后的一两年。
至于“石重”此人,说实话,江冲从未像厌恶他那样发自内心地厌恶一个人。
当初长公主身怀六甲,又是高龄产妇,驸马上了奏本请求留在京城陪伴公主生产,可偏偏崇阳军中一个名叫夏石重的裨将在军中闹出了丑闻,驸马身为崇阳军主帅,不得不亲自前往金州保下此人。
闹事的将军是保住了,可怀孕的公主却香消玉殒。
前世,江冲上位之后对夏石重屡屡公报私仇,就连他三舅洪先生都看不过来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可江冲只要一想到若非此人喝酒闹事,驸马决不至于在那时候离京,公主也不会孤立无援,就怎么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恨。
最终,在东倭之战结束后不久,夏石重禁不住江冲的打压报复,自请调往西南,从此销声匿迹。
而在多年后的今天,尽管江冲已经知道了部分公主身亡的真相,心里清楚即使没有夏石重事件,驸马也很有可能被别的事绊住脚步,可他还是无法将此人与崇阳军中其他将军一视同仁。
这个时间,这个人名,同时出现在一张纸上,一张由占星台的人提供的纸上。
就由不得江冲不去想,前世他去世的两年后,发生了什么和夏石重有关的事?
或者说,夏石重做了什么值得关注的事?
可惜除了两个年号以外,韩博从未透露过这方面的消息,他无从推断出结果。
江冲在亭中略坐了会儿,想起石碑的事,将纸条折好收入随身的荷包中,端起油灯去看碑文。
石碑正面是文帝亲笔题的“固山亭”三个大字,以及文帝立碑的年号,背面是一大段臣子歌功颂德的马匹文章,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江冲却留意到文章末尾应该留下作者名号的地方,被人特意磨去了字迹,留下两个浅浅的小坑,如果不注意看的话未必会发现。
夜色已深,四月夜里还有些返寒,身在荒郊野外更是不安全,江冲并不打算在此逗留,重回亭中检查了一遍没有遗漏的信息,便骑马下山,在附近的村落中找了一户人家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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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魏世宗曹钧,即《朕很闲吗》文中的“我儿阿颀”。
第155章
翌日清晨,江冲谢过收留他的农户回城,到家时正赶上韩博出门。
“你昨晚上哪了?”韩博见他身上衣裳皱巴巴的,手里还提着个麻布口袋,活像刚逃荒回来的,就忍不住直皱眉。
江冲抹了把脸,将麻袋扔给重明,吩咐他好好看着,不许给任何人碰,然后将韩博拉到一旁低声道:“刚从固山回来。那袋子里全是之前那种地图,有人还给我留了纸条,约我到固山。”
韩博悚然一惊:“你见到人了?”
江冲摇头,见车夫将马车停在门口,便道:“先上车,我送你进宫,路上说,免得耽搁了。”
今天是韩博去华阳殿给皇长子讲学的日子,所以比平日去翰林院报道要晚一些,不用天不亮就出门,路上还能顺道吃个早点。
上了车,江冲想了想,从他在寻香阁和何牧见面开始说起,与何牧分别后,被何弘宁拦车,继而又去了蔡新德的外宅,离开外宅的路上才发现车里的麻袋。
在此期间,江冲曾两次离开马车。
以上回在清源寺所见的那个道士的本事,他能在江冲眼皮子底下消失,就更别指望车夫等人发现其踪迹,所以很难确定那个麻袋究竟是何时放进车里的。
但那人用来指引江冲去往固山亭的偏偏是寻香阁的点心纸,有了这一条,看似可以断定对方在寻香阁停留过,但实际依然无法确定麻袋被放进车里的时间,因为点心纸很有可能是对方故意用来混淆视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