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江望断明月台(309)+番外
江冲往窗外看了眼,淡淡道:“枢相这是上头了。”
“怎么你也这么说?”甘离奇道。
江冲:“还有谁这么说?”
甘离道:“成安公主来探望你妹妹时私底下跟你妹妹说的,公主说,枢相亲历北境烽火,目睹战事惨烈百姓流离,难免痛心疾首,一时无法顾及大局。就是不知道这话是公主自己的见解,还是圣上表里不一,想借你妹妹的口叫你自觉请辞。”
说完又紧接着叹道:“说起来这姐弟俩小时候跟你多亲,如今到底是天家……”
“存斋兄,祸从口出。”江冲打断他的话,“好歹也这么大年纪了,稳重点。”
甘离:“……”
“我说的不对吗?”江冲反问,“你说这话是为我抱不平,我若反驳,那是我不识好歹;我若附和,将来万一传出去,你我都没好果子吃。先不说我这小院子严不严实,你只管扪心自问你嘴巴严不严实。存斋兄,到了你我这个地步,上有祖宗基业,下有子孙后人,别的不说,谨言慎行这是最起码的吧?你一个老实人,好好办你的差事就够了,少掺和这些勾心斗角的污糟事。”
甘离默然,其实从上次江冲说要走一条孤臣之路,他就明白自己和江冲不是同路人,但明白归明白,理智归理智,他打从心眼里还是不希望江冲真正走上那条路。
毕竟,古往今来能称作“孤臣”的,没有一个能善终。
“闲话扯完了,说正事吧。”江冲呷了口茶,把路章叫进来做笔录,“关于和谈,朝廷是什么章程?”
甘离当即也叫了自己的心腹入内记录,坐正身体,郑重道:“来之前,相公们让我问你一句话。还打不打?”
江冲一愣,旋即失笑,起身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回来面对甘离道:“这么跟你说,若非为了彻底消灭安伮,我当初断不会接下虎符,更不会冒那么大的险短时间内一举收复颂州。选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慢慢推进战线,保证粮草后援,不是更稳妥吗?我何必拿十万将士性命孤注一掷?”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北境一战,最大的收获不是收复了颂州故土,而是恢复了大梁朝野对外征战的自信。
从此压在大梁君臣心头那座名为“安伮不可战胜”的大山彻底崩塌。
若非如此,相公们决计不会这么问。
甘离抬头看着他眉间一扫而尽的阴霾与郁气,正色道:“相公们的意思是,你若说不打,那就用呼延南山和呼延索莫等一干俘虏换西陵城,索要赔款,签订盟约,双方互为兄弟之国。”
这算是常规操作,中规中矩。
甘离继续道:“你说要打,那就都听你的,俘虏最好是换点值钱的,不换也行。”
江冲心情舒畅,想了想道:“这么着,签订盟约,互为兄弟之国,我大梁皇帝陛下为兄,他安伮呼延察锡为弟。”
甘离咋舌,“这怕是成不了。”
自家圣上才十七,安伮王都快七十了。
等呼延察锡一嗝屁,他儿子即位,四五十岁的人了,是不是还要管我家少年天子叫伯父啊?
这简直就是把安伮国主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但凡哪个安伮使臣敢答应这条,也不必再回安伮,直接投降大梁另起炉灶得了。
“要的就是成不了。”江冲道,“第二,索取西陵城、双石城,以莫多尔河从白猴山到狍子林北边那段流域为界,记清楚,得是北岸,重新划定国境线。”
甘离听了他前半句,隐约领略到江冲狮子大开口的用意,示意心腹一字不落全记下来。
“第三,牛羊马匹各二十万头,其余金银财宝你估个对面能拿出来的数,三倍报出去,讨价还价不必我教你。”
“其四,这条放最后,不是不重要,而是最重要的,你听好了——自文帝至今,所有被安伮俘虏的大梁百姓将士,不论男女老幼,只要还活着,一概赎回。”
甘离在心里认真考量了一下可行性,第一条肯定是成不了,二、三能成一多半,至于第四条,他怕自家手里握的筹码不够,达成了第四条,二、三就没法争取了。
他将心里担忧说了出来。
江冲闻言脸上浮现冰冷的笑,“是不太够,不过不用担心,曲承一战,呼延南山在白虎山留了几万……”
“几万俘虏?”甘离惊喜。
江冲难得被这老实人噎了一下。
路章察言观色道:“是几万人头。”
大梁军中以右耳计战功,割了右耳的头颅尸首一般都是就地焚烧,这次是江冲特意考虑过后期可能会用得着,再加上寒冬腊月的不容易腐败滋生疫病,这才特意留下。
甘离:“……”
江冲道:“你告诉他们,反正眼下也闲下来了,不管他们换不换,我都是要找人把这些人头刨出来的。他们要是不想要,我就叫人把这些人头制成夜壶,赏给军中有功将士,若有多余,还可送给东倭东桓的国主做寿礼。”
甘离:“……”
卫国主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惹上你这么个瘟神!
路章:“……”
祖坟不是没刨么?这咋还记恨上了?
“还有。”江冲顿了顿,又道:“安伮若是提出什么要求,可适当让步。”
甘离忙问:“哪方面?”
江冲斟酌了一下说辞,“和亲。你写个密折送回京,就说需要暗中征召一批女子,甭管是宫女民女也罢,罪臣犯官之女也罢,只要不在贱籍,且自愿北上由官府进行婚配者,到了颂州人均授田十亩。安伮人若是提出和亲,你先欲拒还迎一番再答应下来。叫这些人组个假和亲队伍,经过北境我再给扣下。到时候就说和亲是朝廷应的,我没答应。”
甘离听得那叫一个瞠目结舌。
就连两个奋笔疾书的也惊得停下来抬头仰望江冲。
“赶紧记,别愣着。”江冲一指他俩,“颂州土地荒废已久无人耕种,朝廷早晚要从别的地方迁人来填补,毕竟故土难离,迁一次伤筋动骨,能从别的渠道解决一点是一点。二则整个北境人口,女子占比不足十一,人口难以增长是一回事,光棍多了容易惹是生非又是另一回事。尤其等拿到西陵城,边防还要往北越过白猴山,到时候几万光棍往那屯驻,时间长了早晚要出事,得让他们婚配成家。”
甘离喃喃道:“谁说你不懂治理?这不挺懂的吗?”
江冲顿了顿道:“其三,朝廷答应的和亲,我抗旨给扣下了,这是我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居功自傲,圣上再降旨将我申斥一番。安伮会怎么想?”
路章兴奋道:“安伮会认为大帅与朝廷离心,再削铁如泥的宝剑,一旦和剑柄断开,就不足为惧了。到时候我们雪耻复仇的机会就到了!”
甘离沉吟片刻,“我承认你的谋划能为大梁争取最大利益,但是你想过没有,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和亲公主。朝廷既然答应和亲,封谁为公主?封的公主到了北境嫁给谁?若是不封公主,首先安伮就不会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