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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锁长河(出书版)(147)+番外

作者: 顾长安 阅读记录

坐了几刻,越发的心灰意冷。借口困乏,摇着扇子离开了。

婉初不住在王府,自然也没有常使唤的丫头跟着,她心事重重地穿堂过廊,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边走边摇着扇子,北地入夜清凉,心是越扇越冷。难道这一辈子就这样在这无边的等待里消磨下去吗?

婉初在长廊里走着,冷不防被什么绊了一跤,踉跄了两步才站稳。这才注意不知道怎么就走到偏僻的侧院这边来。大约是少有人走动,这里连电灯也没拉。

两个人都是吓了一跳,婉初拍着胸口,半晌定了心神,才看到原是傅博尧在那里。

傅博尧看见是婉初,忙起身恭敬地叫了一声“姑姑”。唇口扑出来的气息带着浓浓的酒味,大约自己也觉察了,往后退了两步。

婉初又四下里看了看,他却是独自一人,连侍从官都没有。“怎么躲在这里喝酒?”

傅博尧却是没答话:“姑姑怎么走到这边来了?”

婉初心中一动,装作一副疏懒又无奈的笑:“看到三姨太生辰这样热闹,忍不住想起我母亲来了。”说着竟是在他刚才坐的地方坐下来,仰头问道,“你呢?一个人躲在这里做什么?也是想起嫡福晋了吗?”

这时候月亮从云层里冒出小半张脸来,小小一块银色正照在她脸上。她眼角微微垂下,别有一种凄然又娇楚的韵致。

婉初很专注地盯着他,却没在他脸上捕捉到什么异样。也不知道是这人太能演戏,还是真的不知道她母亲的事情。

傅博尧避开她的目光,等她坐下后才在同一处长椅的最远处坐下。他手里拿着一件锡金的随身酒壶,略垂了头,有几分发窘。并不好意思同她说,也是想起了母亲。

母亲十几岁嫁给父亲,向来聚少离多。因为是娃娃亲,虽然母亲从不流露出哀怨,但他也看得出来,一生未得过丈夫的宠爱。

母亲虽也出身尊贵,但跟父亲离家的时候却正是傅仰琛最落魄的时候。持家勤俭,生辰也从未操办过,后来也不愿意操办。所以母亲去后,他最不想遇上的就是父亲姨太太们大操大办的生辰,他替母亲不甘。可今天,他是不来也得来。

然而这话从前没对人说起过,往后也不会对人说。婉初却是一句话就戳到了他的痛处。

傅博尧静静抿了一口酒。

婉初撑着双臂,双腿悬空荡了荡,仿佛脚下有一片湖水一样。“你不知道,我这人顶小气。看别人热闹,心里就妒忌。因为我母亲一生寂寞,替她难过。”她这话是真心话。

傅博尧仿佛被她窥透了心事,更是窘迫无言。

婉初笑了笑,撑着胳膊往他身边又坐近了些,从他手里拿过酒瓶。银亮扁平小巧的一只,放在鼻端嗅了嗅,继而笑道:“别告诉我,你喝的是伏特加。”

傅博尧却是笑了:“姑姑好凌厉的鼻子。”

“这个有什么喝头?我房子里藏了一瓶一八三〇年的白兰地,你若想喝酒,姑姑陪你一同喝。”

“姑姑怎么会有这么烈的酒?”他诧异道。

婉初莞尔一笑,半真半假几分嗔怪:“你先前在西北打仗,我在筹款拍卖会上拍回来的。宿舍里不让放酒,差点让舍监太太给查到,所以就拿回来了……姑姑为了你,卖了法国的宅子,可是捐得身无分文了。”

傅博尧本不知道她捐钱的事情,看她笑得纯然,听到她的话比那灌进肚子的酒还烈些,顿时觉得脸烧。他向来桀骜,这时候却有一种使了女人钱的难堪。

那难堪他从未经历过,继而自然是迁怒到别人头上,话里带了愠怒:“下头的人是怎么办事情的!再怎么样,总轮不到让姑姑卖了宅子去填军资……”

婉初又笑笑,安慰他道:“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反正我母亲去了,留着也无用。帮着自己人,姑姑也算责无旁贷。你若真心要谢我,不如陪我好好喝一场,今天怎么说都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这怎么好?”傅博尧自然觉得要好好谢她,可她毕竟是位小姐,同她一起喝酒未免失了体统。傅家的格格们娇纵如简兮,也从没做过半夜纵酒这样出格的事情。

“没什么不好。你可有什么别人找不着咱们的地方?不叫他们知道就好。”她目光灼灼地盯住他,眼底闪着顽劣又憧憬的神光。

傅博尧刚存了一分亏待了她的心,看她笑颜妍妍,那个“不”字总狠不下心说。趁着虚无的酒劲,鬼使神差地就点点头:“去后罩楼吧,那里从不住人,地势又高。我小时候总在那里玩的。”

婉初不过就是想去那里,如今他主动提了,倒省得自己说了。狡黠一笑,把酒壶塞回他手里:“我先回去拿酒,你去角门那里把岗哨都打发干净,咱们偷偷过去!”还没等傅博尧再说什么,她便一路小跑地跑回去了。

回了听梅轩,关上门,婉初先从柜子里扒出一瓶酒来。开了酒,倒了一些出来。琥珀色的汁液洒到地上,顿时升起一片醇香。若是母亲看到了,肯定要说她暴殄天物了。

她的梳妆匣子里有几片备存的安眠药,用镇纸拍成粉末,通通倒进酒瓶里,狠狠地晃了晃。清透的酒色一下就浑浊了,幸亏是夜里,看不出来。

她的心跳得很快,有一些慌张,还有一些仿佛要解开谜底前的惶恐。但愿他喝不出这酒有什么异样。她稳了稳心神,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双手捧着酒往后罩楼快步走过去。

她穿着青莲色的薄纱荷叶边裙子,入夜有些许凉意,便披了一块爱尔兰细绒薄披肩。捧着酒,穿庭过院地到了后角门,果然一路上都没遇上什么人。

远远看见一点光,明明灭灭,像夜里开出的橙色的花,是傅博尧靠在墙边抽烟。见她来了,丢了烟头踩灭。

婉初一手拎起酒瓶,冲他扬了扬,努力笑得轻松。唇边笑意,带着悄然避人耳目成功后的顽皮得意。

那酒被一点夜色穿透,闪着神秘的琥珀色,仿佛是提着一双蒙了尘的金缕鞋。他蓦然想起一首词:“花明月黯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然后猛然间又觉得荒唐到好笑,他是拿自己的姑姑比作小周后吗!

婉初四下看看,虽然没看到人影,但还是忍不住再问一句:“没人了吧?”她没待他回答,径直走到了角门处,手顿了顿,推开了门。眼前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微弱而漫长的“吱呀”一声,让傅博尧终于回了理智,想要劝她还是回去吧。婉初心里跳着,并且有些害怕了。傅博尧还没开口,她却突然转身捉住了他的袖子,拉着他往里走去。

这时候月亮映在云层里,一切都暗得不真实。

走过宽阔的庭院,婉初看到一棵西府海棠。走近了些,树上果子青里才微微透出一点红。傅博尧“咦”了一声。

婉初回头看他:“怎么?”

他摇摇头:“什么时候这里种了这么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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